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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民間收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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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民間收藏家

  經(jīng)濟學(xué)家千家駒說:這幾年,我參加的八寶山追悼會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很多人的悼辭上無一例外的寫著“永垂不朽”。依我看,并非都能永垂不朽,真正的不朽者,張伯駒是一個。 以下是學(xué)習(xí)啦小編為你整理的天下收藏第一人:張伯駒,希望能幫到你。

  中國文物鑒定委員會主任,中國書協(xié)名譽主席啟功稱贊他說:“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天下民間收藏第一人。”

  葉劍英、鄧穎超、王震、谷牧等國家領(lǐng)導(dǎo)人送了花圈,趙樸初、夏衍、胡愈之、牛滿江、劉海粟等二百多人送了挽聯(lián),五百多人參加了追悼會。

  原中央黨校常務(wù)副校長宋振庭送給張伯駒的挽聯(lián):

  愛國家、愛民族,費盡心血不惜身家性命;重道義、重友誼,冰雪肝膽豪氣萬古凌霄。

  其表弟李克非寫了一首博得眾口稱贊的挽聯(lián),聯(lián)云:

  憶當(dāng)年福全樓館,粉墨登場演臥龍,步叔巖余韻,堪稱干古絕唱;看近歲叢碧山房,群賢同觀平復(fù)帖,附士衡驥尾,無愧萬世留墨香。

  張伯駒自挽:

  歷名山大川,對金樽檀板,滿路花綠野堂,舊雨春風(fēng),駿馬貂裘,法書寶繪,渺渺浮生,盡煙云變幻,逐鹿千年,何足道俊才,老詞人濁世佳公子;認清冰潔玉,證絮果蘭因,粘天草紅豆樹,離腸望眼,靈旗夢雨,淚帕啼箋,綿綿長恨,留秋碧傳奇,求凰一曲,最堪憐還愿,為鶼鰈不羨作神仙。

  章伯鈞曾說:不論中國的文學(xué)如何發(fā)展,都不會再有張伯駒!

  名士終成絕響。

  張伯駒1918年從袁世凱的陸軍混成模范團騎兵科畢業(yè),其后在軍閥曹錕、吳佩孚、張作霖等部任職,曾任過提調(diào)參議。

  不久后張伯駒毅然退出軍界。

  此后,他在詩詞歌賦吹拉彈唱中找到了一方心靈凈土。

  非常之愛情

  直接從1935年的那場愛情說起吧。

  當(dāng)時上海的天香閣,有一個艷名高幟紅中透紫的妓女名叫潘妃。

  潘妃,原名潘白琴,也叫潘慧素,也有人叫潘素

  潘素1915年出生在蘇州,前清著名狀元宰相潘世恩的后代。其父潘智合是個紈绔子弟,家產(chǎn)被其揮霍一空。其母沈桂香系出名門,為潘素聘請名師,教其工女紅、習(xí)音律、學(xué)繪畫。潘素13歲時,母親病逝,繼母王氏將她賣到上海妓院。

  因為長袖善舞,能寫能畫,彈得一手好琵琶,開口就是令人銷魂的吳儂軟語,潘素在上海妓院艷名四揚,當(dāng)時上海妓院等級分明,潘素接待的,大多是身上刺龍畫虎的黑社會中層干部,家中天天大擺花酒場,為此,潘素在自己的胳膊上也紋了一朵花,一朵搖曳在上海灘光怪陸離歡場上的花兒。

  獨占花魁的想法每個男人都有,于是一個叫臧卓的國民黨中將出現(xiàn)了,很快與潘素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潘素就要成為一個軍人的愛妾。

  于是張伯駒出現(xiàn)了。

  這時的張伯駒家中有妻妾三房。

  張伯駒娶原配夫人李氏時,只有十五六歲,李氏是安徽督軍的千金,婚禮極為奢華,張伯駒的結(jié)婚禮服是黑呢子元帥服,領(lǐng)口、袖口和大襟都鑲有一指多寬的金線,肩上有金線編織的肩章,褲縫處也鑲有一指多寬的金線。

  因李氏不能生養(yǎng),就娶了二夫人鄧韻綺,后又娶了三夫人王韻香。

  張伯駒埋頭自己的詩詞愛好之余,在父親張鎮(zhèn)芳創(chuàng)辦的鹽業(yè)銀行但任總稽核,每年到上海分行查兩次賬。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總公司來人查賬,來的還是老板的公子,自然無條件配合檢查,緊張工作之余,饕餮盛宴之后,定會盛情邀請領(lǐng)導(dǎo)到某地放松一下。

  年輕時的張伯駒與潘素

  到此一游,解悶消愁。

  于是,張伯駒遇見了潘素,在煙花柳巷。

  兩人一見鐘情。

  據(jù)科學(xué)日報報道,美國雪城大學(xué)教授斯蒂芬妮論證,一見鐘情只需花費短短的0.2秒。

  0.2秒后,張伯駒驚嘆潘素為天女下凡,一曲幽幽琵琶后,張伯駒為潘素提筆寫下一副對聯(lián):

  潘步掌中輕,十步香塵生羅襪;

  妃彈塞上曲,千秋胡語入琵琶。

  當(dāng)時的潘素名為潘妃,對聯(lián)不僅嵌有“潘妃”兩個字,而且巧用典故,用掌中作舞的飛燕、千里和親的明君、步步蓮花的潘妃(此潘妃是有來歷的,自己百度)、羅襪香塵的洛神四大佳人來贊譽眼前的紅顏。

  潘素于是將國民黨中將愛妾的身份拋之腦后,千言萬語不多說,都在纖手撥弄琵琶的哀怨悲切中了。

  郎有情,妾有意,但國民黨中將臧卓自不會將名花易主。

  于是潘素被軟禁在西藏路漢口路的一品香酒店,只能以淚洗面。

  張伯駒在上海人生地不熟,何況對方又是國民黨中將,情雖難割舍,但不敢硬碰,于是找到自己的世交孫曜東,趁天黑買通看守潘素的衛(wèi)兵,將潘素救了出來,在上海逗留一夜后,回到北京。

  上海史專家熊月之在《老上海談老上?!分蟹Q孫曜東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老上海”,“其曾富比陶朱,也曾窮若乞丐;與政府要人為伍,與大奸巨憝為鄰;娶舞女為妻,與明星有染……”

  臺灣作家高陽的《粉墨春秋》中說孫曜東是“壽州相國”孫家鼐一家,他的父親叫孫履安,是個老名士;還有個哥哥孫養(yǎng)農(nóng),跟袁世凱的東床快婿薛觀瀾都以研究余叔巖出名。孫曜東本人,介乎紈袴與篾片之間,由于拉緊了周佛海與新任“上海市長”陳公博的關(guān)系,得任具有市銀行性質(zhì)的上海復(fù)興銀行總經(jīng)理。

  孫曜東回憶說,當(dāng)時救出潘素時,“潘妃已哭得兩眼桃子似的。”

  孫曜東又說:“我和臧卓后來見過面,大家心照不宣,一場驚險就這么過去了。”

  這一年,張伯駒37歲,潘素20歲。

  單從愛情的世俗角度來說,一個已婚男人,和一個歡場女子,應(yīng)該都算是兩個二流的愛情選手,但兩個二流的人在一起,也能談一場超一流的戀愛。所以,不要放棄那個讓自己心跳的人,除了愛情本身,其余的都是浮云。

  誰,執(zhí)我之手,消我半世孤獨;

  誰,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離;

  誰,撫我之面,慰我半世哀傷;

  誰,扶我之肩,驅(qū)我一世沉寂;

  張伯駒晚年寫下一首《瑞鷓鴣》來追憶兩人情定三生的那一刻:

  姑蘇開遍碧桃時,邂逅河陽女畫師,

  紅豆江南留夢影,白蘋風(fēng)末唱秋詞。

  除非宿草難為友,那更名花愿作姬,

  只笑三郎年已老,華清池水恨流脂。

  據(jù)大多文章記載,張伯駒與潘素1937年正式結(jié)婚。

  婚后兩人攜手登峨眉山,張伯駒寫下一首《六州歌頭.登峨眉山絕頂》:

  相攜翠袖,萬里看山來。云鬢整,風(fēng)鬟靘,兩眉開,凈如揩。獨秀西南紀(jì),鎮(zhèn)梁益,通井絡(luò),齊瓦屋,蟠岷嶓,接邛崍。絕壁坪深洞古,神龍會、隱蓄風(fēng)雷。聽下方鐘聲,煙霧起芒鞋。飛瀑喧逐,掛丹崖。又神燈燦,佛光幻,卿云爛,錦霞堆。開粉本,圖鱗甲,砌瓊瑰,絕塵埃。玉立千峰回,銀色界,雪皚皚。渺人海,笑萬事,等飛灰。陰壑陽巖蒼莽,看縹緲、雙影徘徊。載將西閣筆,直上睹光臺,一掃昏霾。

  才子袁克文的艷情之詞是寫給無數(shù)的歡場女子,恨不能將愛灑滿人間,而張伯駒的詩詞中有關(guān)情的篇章只寫給一位女子,就是潘素。

  所以后人對“民國四公子”有這樣的定論:

  要找老公,選張伯駒;

  要找情人,找袁克文;

  要找知己,找張學(xué)良;

  要找朋友,找溥侗。

  逢年過節(jié),張伯駒總會用詩詞來表達對潘素的愛意,據(jù)說,潘素的生日為元宵節(jié),張伯駒在這天曾為潘素寫下一首《水調(diào)歌頭•元宵日鄧尉看梅花》,詞云:

  明月一年好,始見此宵圓。人間不照離別,只是照歡顏。

  侍婢梅花萬樹,杯酒五湖千頃,天地敞華宴。主客我與汝,歌嘯坐花間。

  當(dāng)時事,浮云去,尚依然。年少一雙壁玉,人望若神仙。

  經(jīng)慣桑田滄海,踏遍千山萬水,壯采入毫端。白眼看人世,梁孟日隨肩。

  張伯駒的詞中更有這樣的句子:

  白首齊眉幾上元,金吾不禁有晴天。年年長愿如今夜,明月隨人一樣圓。

  齊眉對月,交杯換盞,猶似當(dāng)年。紅塵世上,百年余幾,莫負嬋娟。

  白頭猶覺似青春,共進交杯酒一巡。喜是團圓今夜月,年年偏照有情人。

  所謂天定緣,心生分,這就是緣分。

  有句很扯淡的廣告詞:如果你知道要去哪兒,全世界都會為你讓路。

  世事難料,張伯駒或許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但人生苦短,總要與傾心之人共度,才不算辜負。他知道要把這個女人捧在手里,當(dāng)一輩子的寶,兩人一起慢慢變老。

  于是,全世界讓路,包括家中已有的三房妻妾。

  潘素過往的那些坎坷,只是為了遇到這個男人。

  一切都是浮云,煙消云散后,有個有情人站在身邊,不離不棄,白首到老。

  有人評說:潘素成全了張伯駒,張伯駒成就了潘素。

  很多文章中說潘素21歲正式拜師開始學(xué)畫,百度百科也是如是說。也有文章說潘素與張伯駒婚后開始學(xué)畫,這兩種說法之間有點時間差。潘素21歲應(yīng)該是1936年,潘素與張伯駒結(jié)婚在1937年。

  一年時間不短不長,不怕遲,就怕不來。

  所以,比較合理的說法是潘素遇到張伯駒之后人生揭開新的一幕,紙墨筆硯五彩顏料蜂擁而至,將過去的胭脂舊色徹底覆蓋。

  著名作家、《蘋果日報》社長董橋在《永遠的潘慧素》一文中寫道:“潘素跟過朱德甫、汪孟舒、陶心如、祁井西、張孟嘉學(xué)畫,跟過夏仁虎學(xué)古文,家藏名跡充棟,天天用功臨摹,畫藝大進。”

  在張伯駒的刻意培養(yǎng)下,潘素潛心觀摩張伯駒珍藏的書畫真跡,悉心鉆研隋唐兩宋工筆重彩畫法,婚后與張伯駒走遍名山勝水,終成為著名的青綠山水畫家。

  青綠山水畫:中國山水畫的一種。用礦物質(zhì)石青、石綠作為主色的山水畫。有大青綠、小青綠之分。前者多鉤廓,少皴筆,著色濃重,裝飾性強;后者是在水墨淡彩的基礎(chǔ)上薄罩青綠。

  青綠山水技法始創(chuàng)于唐代,經(jīng)數(shù)代畫家發(fā)展傳承,形成一種程式化的表現(xiàn)方法,學(xué)會容易學(xué)精極難。

  天資聰慧的潘素做到了,尤擅長工筆重彩山水畫,承繼了細密嚴謹,金碧緋映的一派。

  大畫家張大千贊嘆潘素的作品:“神韻高古,直逼唐人,謂為楊升可也,非五代以后所能望其項背。”

  董橋文章中寫有人看到潘素的作品驚嘆:“怎么會畫得那么高古,莫非隋朝唐朝和兩宋的鬼魂都住他們家?”

  大收藏家

  是時候說說張伯駒的收藏了。

  張伯駒的老朋友孫曜東回憶,雖然擁有偌大一份家業(yè),但張伯駒在生活上樸素得令人難以置信,“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不穿絲綢,也從不穿得西裝革履,長年一襲長衫,而且飲食非常隨便,有個大蔥炒雞蛋就認為是上好的菜肴了。他對汽車的要求是,只要有四個車輪而且能轉(zhuǎn)就行了,絲毫不講派頭。”

  但買古字畫,張伯駒卻從不還價。

  張伯駒在《叢碧書畫錄序》中自述道:“予生逢離亂,恨少讀書,三十以后嗜書畫成癖,見名跡巨制雖節(jié)用舉債猶事收蓄,人或有訾笑焉,不悔。”

  張伯駒收藏始于1926年前后,他偶然到琉璃廠游玩,看到一塊康熙早年題寫的“叢碧山房”匾額,匾額殘破字跡缺損,但正中“康熙御筆”的朱文印完好,于是張伯駒當(dāng)即買下,以為喜歡匾額中“叢碧”二字,從此自命“叢碧”為號,走上古字畫收藏之路,成為“天下第一收藏家”。

  先從《平復(fù)帖》說起。

  《平復(fù)帖》

  《平復(fù)帖》是西晉文學(xué)家、書法家陸機所寫的一封信札。

  收藏家古訓(xùn)云“紙千年,絹八百”,意即紙張最久只可保存千年,而這卷法帖迄今已有1700多年的歷史,是國內(nèi)現(xiàn)存的最古老的一件名人紙本書法墨跡,是現(xiàn)今傳世墨跡中的“開山鼻祖”,歷代都被奉為至寶,在書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它長23.8厘米,寬20.5厘米,只有短短九行八十四字,而且至少有四字缺漏,雖不足一平尺,卻蓋滿了歷代名家的收藏印記,朱印累累,滿紙生輝,被尊為“中華第一帖”,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為鎮(zhèn)館之寶。

  《平復(fù)帖》本是陸機寫給朋友的信件,信中談到另一位友人的病情,有“彥先羸瘵,恐難平復(fù)”之句,故被后人尊為《平復(fù)帖》。

  陸機傳世的駢體《文賦》是西晉文學(xué)家代表作,是中國第一篇系統(tǒng)的創(chuàng)作論,對后世文學(xué)理論的發(fā)展有著重要影響。成語“浮想聯(lián)翩”既是源于《文賦》。陸機不僅文章冠世,被譽為西晉太康、元康年間最有聲譽的文學(xué)家,被章太炎稱為“太康之英”,擅長書法,同時出身名門,陸機的祖父陸遜是三國時著名軍事家,曾智取荊州,指揮火燒劉備連營700里,令關(guān)云長敗走麥城。

  陸機的這個作品,使用禿筆書寫,筆法質(zhì)樸老健,筆畫盤絲屈鐵,結(jié)體茂密自然,富有天趣,有極高的藝術(shù)價值。后人贊其“禿筆蘸墨,抒發(fā)痛楚之情,其用墨確實是神乎其技,冠絕古今”。

  在中國書法的演變過程中,《平復(fù)帖》有著重要的地位。中國書體的演變,大約經(jīng)過篆書、隸書、章草、楷書、今草(楷書與今草處并列地位)、行書幾個階段,《平復(fù)帖》介于章草與今草之間,是兩者過渡時期的典范之作?!镀綇?fù)帖》和《蘭亭序》分別是楷書定形前草書與行書的代表作?!镀綇?fù)帖》的字是從隸書到草書演變過程中的一幅經(jīng)典之作。既留有隸書的痕跡,又有些草書的味道。這種字體極少見到,又由于年代久遠,除專家學(xué)者外,一般人很難識讀。同時,此帖也是禿筆枯鋒書法藝術(shù)中的杰作。

  書法家啟功下結(jié)論:“十年遍校流沙簡,《平復(fù)》無慚署墨皇。”

  據(jù)《宣和書譜》記載,《平復(fù)帖》作于晉武帝咸寧初年,即公元275年,比書圣王羲之《蘭亭序》的書寫時間早79年,王羲之的《蘭亭序》真?zhèn)文?,《平?fù)帖》毫無疑問是真跡,若與留傳下來的《蘭亭序》唐朝摹本相比,則早360年以上。其珍稀性無與倫比。正如明人董其昌題跋所云:“右軍(王羲之)以前,元常(鐘繇)以后,惟存此數(shù)行,為希代寶。”

  該帖自問世,輾轉(zhuǎn)流傳至今,經(jīng)歷了西晉、東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和民國。經(jīng)王世襄老先生詳盡考證,《平復(fù)帖》流傳有緒,數(shù)次往返于民間與皇宮之間,每一時期收藏于何人之手都有確鑿的證據(jù),卷上鈐的包括帝王在內(nèi)的各朝代收藏鑒賞家的71方印記猶如一部收藏簡史,殊為難得。

  帖右側(cè)前隔水黃絹的絹簽上的痩金體“晉陸機平復(fù)帖”六個字是宋徽宗趙佶所題,蓋有宣和諸璽,清朝時《平復(fù)帖》成為雍正孝圣憲皇后的嫁妝,孝圣憲皇后臨死前,將其賞賜給其子成親王,成親王曾孫載治去世時,其諸子年齡皆小,恭親王被指派為監(jiān)護人。

  據(jù)資料記載,大約在這個時候,恭親王乘機將《平復(fù)帖》據(jù)為己有,后來就傳給了他的孫子、道光皇帝曾孫溥儒。

  溥儒,字心畬(shē),全名愛新覺羅.溥儒,不僅是近代著名收藏家,藏有韓愈的《番馬圖》、懷素的《苦筍帖》、魯公(顏真卿)的《告身》、溫日觀的《蒲桃》等等,也是近代著名畫家,1926年在北京舉辦個人畫展一舉成名,與張大千并稱為“南張北溥”。

  大約1934年,在湖北一次賑災(zāi)書畫展上,張伯駒第一次看到《平復(fù)帖》,

  溥儒的朋友、著名書法家、曾任北洋政府教育部長的傅增湘在《平復(fù)帖》長跋中稱:“自六朝以來,傳世絕罕,二千年來孤行天壤間,此洵曠代之奇珍,非僅墨林之瑰寶也”。

  張伯駒一眼認定:無論從《平復(fù)帖》作者陸機這位文學(xué)家的作品和書法成就來說,還是從史學(xué)和關(guān)于造紙、筆、墨等的考古學(xué)方面來說,它都是稀世之珍。(張伯駒《滄桑幾度平復(fù)帖》)

  《紅樓夢》中王熙鳳說:大有大的難處。

  溥儒家底厚實,自己的畫作又極為搶手,但終究架不住家大業(yè)大,地主家也有沒余糧的時候,于是就只能出賣家藏古董字畫度日。

  1936年,身在上海的張伯駒得到消息,溥儒所藏唐代韓干的名畫《照夜白圖》被古董商買去,準(zhǔn)備賣往國外。張伯駒大驚,趕忙給當(dāng)時主政北平的宋哲元寫信,希望制止國寶流出國內(nèi)。但宋哲元接到信時,此畫已被轉(zhuǎn)賣到英國。

  張伯駒擔(dān)心國寶《平復(fù)帖》重蹈覆轍走上不歸路,通過朋友與溥儒商量,表示自己愿意出價收藏。溥儒開出20萬大洋的價碼,張伯駒拿不出20萬大洋,只好暫時放棄,但力勸溥儒不要成為罪人,讓國寶流落異國。

  張伯駒寫道:“不過我也是備下一案,以免此件流出國外。”

  1937年,張伯駒又拜請張大千從中斡旋,表示愿以6萬大洋收藏《平復(fù)帖》,但溥儒仍執(zhí)意要20萬大洋,這事再次擱下。

  這年春節(jié)前,溥儒母親去世,需大筆現(xiàn)錢籌辦喪事。正應(yīng)邀在故宮博物院鑒定古代字畫的張伯駒經(jīng)傅增湘從中斡旋,雙方商定了4萬大洋的價碼。

  所謂一家好女三家求,何況一副稀世國寶?

  有一古董商欲將《平復(fù)帖》轉(zhuǎn)手賣給日本人,毫不含糊接受溥儒20萬大洋的價碼。

  眾多晚清遺老也力勸溥儒喪事從簡,不要轉(zhuǎn)讓《平復(fù)帖》。

  危難之時,人品就顯露出來了。

  不慎讓《照夜白圖》流落國外的溥儒拒絕了高價,坦言“我邦家之光已去,此帖由張叢碧藏也好。”

  《平復(fù)帖》終于到了張伯駒手中。據(jù)說《平復(fù)帖》剛一落到張伯駒的手中,他隨即將它供奉起來,頂禮膜拜。

  張伯駒寫道:“在昔欲阻《照夜白圖》出國而未能,此則終了宿愿,亦吾生之一大事。”

  在戰(zhàn)亂動蕩年代,擁有這么一件稀世珍寶,不亞于在家埋了一顆不定時的定時炸彈。

  張伯駒說“蟄居四年,深居簡出,保護此帖,經(jīng)過多少跋涉、離亂,我都如性命一樣地寶藏此帖”。

  日本人通過古董商找到張伯駒,愿意出30萬大洋購買《平復(fù)帖》,遭到嚴厲拒絕。

  1941年,張伯駒出任鹽業(yè)銀行上海分行經(jīng)理。

  1941年6月6日出版的上海各大報紙都以醒目標(biāo)題突出報道了兩大新聞。其一是,6月5日,日本轟炸機分三批空襲重慶市區(qū),造成校場口防空洞內(nèi)三萬多人窒息死傷。其二是,同日上午,京城“怪爺”張伯駒在上海法租界亞爾培路(今陜西南路)培福里弄口“被人連車綁去,下落不明”。

  孫曜東回憶:“潘妃聽說伯駒被人綁走了,頓時嚇傻了,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跑到我家來。當(dāng)時我已去上班,吳嫣在家。吳嫣一個電話打到我辦公室,說是伯駒出事了,張?zhí)苍谶@兒,叫我趕緊想辦法。我放下電話趕回家里,潘妃已哭得說不出話來,一見面就向我跪下了。”(孫曜東《沉世萬象》)

  這次綁架,有兩個說法,一是前鹽業(yè)銀行上海分行經(jīng)理勾結(jié)汪偽76號特工總部綁架了張伯駒,另一個說法是日本人勾結(jié)汪偽76號特工總部綁架了張伯駒,為了那些稀世國寶。

  歷史迷霧重重,唯一的真相是,張伯駒確實遭到了綁架,綁匪獅子大開口索要偽幣300萬,否則撕票。

  此時的張伯駒,為了收藏真跡古畫,早已家徒四壁。

  張伯駒悄悄對設(shè)法看望自己的潘素說,家里那些字畫千萬不能動,尤其是那幅《平復(fù)帖》,“那是我的命。我死了不要緊,那字畫要留下來。如果賣掉字畫換錢來贖我,這樣的話我不出去”。

  這場綁架持續(xù)了270多天,270多天中,張伯駒隨時有被撕票的危險,眾多富商名流趁火打劫,上門欲高價購買覬覦已久的國寶,但張伯駒始終不肯松口出讓古字畫換取贖金,綁匪最后將勒索金額降價為20根金條。

  潘素設(shè)法通過親朋好友湊足了20根金條,張伯駒才得以獲釋。

  一場轟轟烈烈的綁架最終以黯然告終。

  張伯駒的女兒張傳彩說:“當(dāng)時猜想的人也很多,到底為了什么?是不是為了那些字畫啊?是不是為了我母親啊?當(dāng)時我母親還很年輕,也有人懷疑她。反正各種猜疑都有,說什么的都有。但是沒有一個定論,誰也沒有證據(jù)。”

  張伯駒很快離開上海,取道江蘇、河南,來到陜西西安,將年幼的女兒張傳彩托給友人照管。然后返回北平,把古字畫縫在棉被中,一路擔(dān)驚受怕悄悄運送到西安。

  對于看得比自己生命都重要的《平復(fù)帖》,張伯駒還有這樣的事:

  王世襄回憶:1947年,他在故宮博物館任職,參與清理戰(zhàn)時文物損失統(tǒng)計工作,與張伯駒結(jié)識。王世襄一直想通過國寶《平復(fù)帖》研究古代書畫的質(zhì)地、尺寸、裝裱、引首、題簽、本文、款識、印章、題跋、收藏印等,但想到《平復(fù)帖》太過珍貴煊赫,于是小心翼翼向張伯駒提出能否在張家看上一兩次。

  “沒想到我一說,他就說‘你拿回家看去’,這下倒給我添了負擔(dān)了”。

  “到家之后,騰空了一只樟木小箱,放在床頭,白棉布鋪墊平整,再用高麗紙把已有錦袱的《平復(fù)帖》包好,放入箱中。每次不得已而出門,回來都要開鎖啟箱,看它安然無恙才放心。觀看時要等天氣晴朗,把桌子搬到貼近南窗,光線好而無日曬處,鋪好白氈子和高麗紙,洗凈手,戴上白手套,才靜心屏息地打開手卷。”

  “《平復(fù)帖》在我家放了一個多月才畢恭畢敬地捧還給伯駒先生,一時頓覺輕松愉快,如釋重負。”

  王世襄得以完成《西晉陸機平復(fù)帖流傳考略》一文,刊登在1957年第1期《文物參考資料》上。

  歷代的包括帝王在內(nèi)的大收藏家,都在平復(fù)帖上鈐下了自己的印跡,只有張伯駒,僅留有一個京兆閑章而已。”

  游春圖 故宮鎮(zhèn)館之寶

  傳世最古的卷軸畫是《游春圖》,距今1400多年。

  《平復(fù)帖》、《游春圖》天下第一的位置至今無可動搖。

  隋朝(581-618)名畫《游春圖》是杰出畫家展子虔的作品。

  展子虔是北齊至隋之間的大畫家,被譽為中國繪畫史上一位繼往開來的人物。據(jù)有關(guān)史料記載,當(dāng)時眾多寺廟的佛教壁畫系他所作,而《游春圖》是其惟一留下來的作品。

  《游春圖》畫的是貴族春游的情景,根據(jù)“丈山、尺樹、寸馬、豆人”的比例,以春光明媚的山水景物為主,人物點綴其中,所以后人一直把它列為“山水畫”。展子虔的這種畫法發(fā)展到唐代的李思訓(xùn),便形成了“青綠山水”,被后世譽為“唐畫之祖”,

  《游春圖》為歷代鑒賞家所珍視,遞藏于宋徽宗、賈似道、元代魯國長公主、明內(nèi)府、嚴嵩之手,清代經(jīng)梁清標(biāo)、安歧等人之手而歸清內(nèi)府,原藏于故宮,上世紀(jì)三十年代溥儀到東北當(dāng)偽滿洲國皇帝時,從故宮中帶走的珍貴文物有1200多件,《游春圖》是貴中之貴。

  1945年,溥儀被俘,混亂中不少珍貴文物散落民間,《游春圖》被北京一古玩商馬霽川從東北覓得。

  1946年,張伯駒得到消息,馬霽川正為稀世珍寶《游春圖》尋找買主。張伯駒立刻建議故宮博物院出面收購,長久得不到回應(yīng)后,張伯駒擔(dān)心夜長夢多國寶流失,決心個人出面購買。

  同時四處游說:有一幅《游春圖》,此卷有關(guān)中華民族的歷史,萬萬不能出境。誰為了多賺金子,把它轉(zhuǎn)手洋人,誰就是民族敗類,千古罪人。

  經(jīng)張伯駒的宣揚,馬霽川不敢再私自賣給外國人,但開價800兩黃金。后經(jīng)人從中斡旋,幾經(jīng)周折以220兩(近7000克)黃金成交。

  此前,張伯駒剛以以110兩黃金收購了范仲淹的《道服帖》。

  《道服贊》是范仲淹為同年友人所制道服寫的一篇贊文。宋代時道教流行,許多文人喜歡與道士交往,穿著道服成一時風(fēng)尚。范仲淹在文中稱友人所制道服乃“穿其意而潔其身”。《道服贊》書法端正秀麗,有古人風(fēng)范,肖為其人。此作品的珍貴之處還在于上有眾多名人題跋、印章,清代時進入宮中。

  張伯駒為收此畫耗資黃金110兩。

  一直只進不出的收藏,讓張伯駒已經(jīng)家徒四壁。

  為收購國寶《游春圖》,張伯駒忍痛將位于弓弦胡同一處心愛的豪宅似園賣給了輔仁大學(xué),這是張伯駒最喜愛的一所居處,住了十余年,此宅原為清末當(dāng)紅大太監(jiān)李蓮英所有,廊宇建造仿排云殿規(guī)模,當(dāng)年落成之日慈禧太后曾大駕臨幸,宅院占地15畝(10000平方米),大小院落四、五個。

  據(jù)馬未都估算,這個宅院要是擱到現(xiàn)在,光拆遷就得一個億。

  就是這樣一座豪宅還是不夠換回這張稀世名畫,潘素變賣了自己的首飾,才將《游春圖》購得。

  還有這樣一個說法:這所豪宅換來的錢剛夠220兩黃金,但交易時,馬霽川節(jié)外生枝,借口黃金成色不好,臨時追加了20兩黃金。

  張伯駒無奈,只好回家和潘素商量,要潘素變賣自己的首飾湊足這20兩黃金,潘素起先不肯,于是張伯駒像個孩子一樣躺在地上不肯起來,直到潘素答應(yīng)了才起身,拍拍土去睡覺了。

  這時的張伯駒已經(jīng)是快50歲的人了,卻像個孩子一樣至性至純。

  似園賣了以后張伯駒一家搬到了圓明園附近一座叫做承澤園的舊宅,這里原是慶親王載灃的一處私宅。張伯駒把它取名為展春園,為的就是這幅《游春圖》。

  張伯駒經(jīng)常請書畫界的朋友來一同觀賞這幅上古珍品。

  張伯駒沉默寡言,一雙慧眼卻看穿了中國歷史的幾千年真?zhèn)巍?/p>

  他沒有見過的錢不多,他看不穿的事也不多。

  很多人評價他:他是玩家,但他把玩家當(dāng)成一件正經(jīng)事來做。

  張伯駒購得《游春圖》后,國民黨元老、南京總統(tǒng)府秘書長張群愿出500兩黃金轉(zhuǎn)夠,張伯駒復(fù)函:“張伯駒旨在收藏,貴賤不賣,恕君海涵。”

  日本人曾出30萬元購買,亦遭拒絕。

  張伯駒先生因此自號“游春主人”自云:“人生如夢,大地皆春,人人皆在夢中,皆在游中,無分爾我,何問主客。”。

  同時期,張伯駒以重金收購了杜牧寫給歌妓張好好的詩詞、書法雙絕的作品《張好好詩》,是這位詩人留存于世的唯一墨跡,卷由宋徽宗趙佶題名,并鈐有宋徽宗諸璽印。

  張伯駒又被稱為“好好先生”。

  上陽臺帖 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

  《上陽臺帖》為李白書自詠四言行草詩,用筆縱放自如,快健流暢,高28.5厘米,橫38.1厘米,共5行25字。有“太白”署名,是唐代詩人李白唯一的傳世書法真跡。

  帖的全文是:“山高水長,物象千萬,非有老筆,清壯和窮。十八日上陽臺書,太白”(原無標(biāo)點符號)。

  李白以“詩仙”美名流傳千古,掩蓋了他書法的名氣,其實他的書法歷朝歷代都有記載,宋代著名書法家黃庭堅在《山谷題跋》中,評價“李白在開元、天寶間不能以書傳,今其行、草殊不減古人。”

  李白的書法精品《上陽臺帖》為歷代皇家藏品,《上陽臺帖》為紙本,縱28.5厘米,橫38.1厘米。正文右上宋徽宗趙佶瘦金書題簽“唐李太白上陽臺”一行。

  作為中國文化修養(yǎng)最高的皇帝宋徽宗趙佶,對此帖的評價是:“太白嘗作行書,乘興踏月,西入酒家,可覺人物兩望,身在世外,字畫飄逸,豪氣雄健,乃知白不特以詩鳴也。”

  按照宋徽宗的題記,李白也是繪畫的丹青高手,可惜沒有作品傳世于今。

  清代乾隆皇帝當(dāng)年收藏此帖愛若至寶,并親筆題書“青蓮逸翰”而贊之。

  李白的書畫手跡僅此孤品,尤顯珍貴。

  為收藏這些稀世珍寶,張伯駒不惜傾家蕩產(chǎn)。

  在動蕩的戰(zhàn)亂年代,為使這些珍寶不受損毀,張伯駒經(jīng)歷的艱辛絕非今天我們坐在這里能想象的。

  章詒和寫道:“總之,為了這些死人的東西,活人是受夠了顛簸和驚嚇。”

  張伯駒說:“不知情者,謂我搜羅唐宋精品,不惜一擲千金,魄力過人。其實我是歷盡辛苦,也不能盡如人意,,黃金易得,國寶無二。我買它們不是賣錢,是怕它們流入外國。”

  他在書畫錄中寫道:“予所收藏,不必終予身,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傳有緒。”

  1956年初,北京市民政局召開各界知名人士座談會,號召大家以帶動全市人民購買公債券支援國家建設(shè)。張伯駒夫婦有心積極參與,但由于收藏字畫之故,尚負債數(shù)萬,身無余錢,于是毅然將其數(shù)十年收藏書畫中選出八件精品捐獻給國家,這八件是晉陸機《平復(fù)帖》、唐杜牧《張好好詩》、宋范仲淹《道服贊》卷、宋蔡襄《自書詩》卷、宋黃庭堅《諸上座》卷、宋吳琚《詩帖》卷、元趙孟潁《草書千字文》以及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圖》。

  每一件都堪稱價值連城的國寶級文物。

  也有說法是:早在1952年,張伯駒已經(jīng)將《游春圖》捐獻了。

  據(jù)說,張伯駒曾立下遺囑曰:“決意將我與慧素多年來共同收藏的珍貴書畫二十件,贈與慧素,外人不得干涉。”

  潘素不僅畫得一手好畫,更生就一雙慧眼,勸張伯駒將這些珍品都捐獻給國家。

  電視紀(jì)錄片《故宮》的策劃之一、紫禁城出版社社長章宏偉感慨,“張伯駒先生捐獻的任何一件東西,用什么樣的形容詞來形容它的價值都不為過。”

  這些古代書畫極品成為故宮博物院的鎮(zhèn)院之寶。

  章宏偉說,為故宮做捐獻的最頂尖的有兩位,一位是捐瓷器的孫瀛洲,一位則是捐書畫的張伯駒。

  孫瀛洲當(dāng)年捐贈的幾個著名藏品:宋代哥窯弦紋瓶、元代紅釉印花云龍紋高足碗和明成化斗彩三秋杯。這三件都是故宮內(nèi)的國寶珍品。

  兩人被譽為80年故宮博物院的薪火傳承者。

  政府為此獎勵張伯駒20萬元,張伯駒分文不要。他在《春游瑣談》里記錄了這種心情:“此則終了宿愿亦吾生之一大事!”

  張伯駒在向國家捐獻《平復(fù)帖》等八件珍品的同時,還將另一件稀世珍品唐李白的《上陽臺帖》通過統(tǒng)戰(zhàn)部徐冰贈送給毛主席,他在附信中寫到:“現(xiàn)將李白僅存于世的書法墨跡《上陽臺帖》呈獻毛主席,僅供觀賞……”

  毛主席收到此帖,觀賞數(shù)日,也十分愛惜,后于1958年囑中共中央辦公廳轉(zhuǎn)交故宮博物院珍藏。

  毛主席親囑中辦給這位收藏家代寫感謝信一封,并附寄一萬元人民幣。

  1956年7月,文化部長沈雁冰頒發(fā)一紙褒獎狀:張伯駒、潘素先生將所藏晉陸機《平復(fù)帖》卷唐杜牧之《張好好詩》卷,宋范仲淹《道服贊》卷,蔡襄《自書詩冊》,黃庭堅《草書》卷等珍貴法書等共八件捐獻國家,化私為公,足資楷式,特予褒揚。

  “化私為公,足資楷式”,這寥寥數(shù)語的背后是至今空前、日后亦難有人能出其右的捐贈豪舉。

  經(jīng)過張伯駒手蓄藏的書畫名跡見諸其著作《叢碧書畫錄》者,便有118件之多。

  章詒和在《往事并不如煙》中寫道:她去張伯駒家拜潘素為師學(xué)畫,“驀地想起那些名貴得令人頭暈?zāi)垦5氖詹睾统绺叩媒腥藦埧诮Y(jié)舌的捐獻”,于是環(huán)顧四壁,終發(fā)現(xiàn)“獎狀”貼在靠近房梁的地方,“不甚考究,還蒙著塵土”。

  于是章詒和想起在柳亞子家中見到用金絲絨裝幀的與毛澤東唱和的詩詞手跡,章詒和寫道:“這兩個文人做派很不同:一個把極顯眼的東西,擱在極不顯眼的地方,浪漫的對待;一個將極重要的物件,作了極重要的強調(diào),現(xiàn)實地處理。”

  稀世珍品換來的一紙褒獎狀

  張伯駒在捐出文物的第二年,被打成右派分子。

  《往事并不如煙》中,年幼的章詒和向父親提出這個疑問:把家產(chǎn)都拿去共產(chǎn)了,共產(chǎn)黨給他扣上個右派。他把李白的字拱手送給毛主席,毛主席怎么就不對他高抬貴手?

  章伯鈞回答:“老毛的動機從來不是出于私人的。”

  《往事并不如煙》中記錄張伯駒是因為京劇《馬思遠》被劃為右派分子。

  據(jù)很多文章說張伯駒這個右派分子的由來也是和字畫有關(guān)系的。

  康生從張伯駒手中借故老婆曹軼歐要學(xué)畫,借走幾張古字畫,包括任伯年的人物、虛谷的山水畫、清代畫家黎簡的山水畫、明代畫家吳偉的《江夏秋居圖》、明代畫家戴進的山水畫卷,然后沒了消息。

  《往事并不如煙》中,張伯駒也感慨道:“如今,有了什么好的東西,不是交公家,就是拿給康生、鄧拓。”

  張伯駒與陳毅聊天時,無意中說起這個事,以借代取終是令人不快,陳毅通過周恩來巧妙的提醒了健忘的康生,康生當(dāng)晚將畫歸還了張伯駒。

  但在心底,卻對張伯駒有了仇恨,由此改變了張伯駒的命運。

  說幾句閑話。

  康生這個人,百度百科中寫道:精于文物收藏與鑒賞,還擅長書法、中國畫,有極高的藝術(shù)造詣。

  有這樣一條微博:他是一個絕頂聰明,知識廣博的人,中國古代的文學(xué)藝術(shù),幾乎無所不通。特別有研究的是中國的戲曲史。書法,篆刻,他全通。他的字好,刻的章好,畫的畫也好,他精通的東西,有時候到了無法想象的程度。他還懂傳統(tǒng)京戲,不但懂,還會打小鼓。他懂得太多,但卻深藏不露,僅僅是因為——他是康生。

  有人評論:在中國共產(chǎn)黨內(nèi),康生恐怕是知道得最廣闊的一個人。陳獨秀知道古學(xué),但不精通這些東西。瞿秋白懂一點,似乎也不精通那么多東西。

  據(jù)統(tǒng)計,康生自1968年至1972年,先后到北京市文管處32次,竊取圖書12080冊,竊取文物1102件,并且加蓋了“康生”私章。其中有大批宋元版和明版的珍本、孤本圖書,有兩千多年前的青銅器,有一千多年前的古硯、碑帖、書畫和印章,還有三十萬年前的玳瑁化石等,都是一批具有重要歷史價值和藝術(shù)價值的珍品,有的還是絕無僅有的國寶。

  康生被人稱為黨內(nèi)最大的書法家,是當(dāng)代中國最大的書法家之一。

  甚至連毛澤東都不能算嚴格意義上的書法家,他不象康生真草隸篆皆通,毛澤東讀了大量的字帖,但大部分是行書和草書。

  康生知識廣博,中國古代的文學(xué)藝術(shù),幾乎無所不通,特別有研究的是中國的戲曲史。書法、篆刻,他全通。他字寫得好,章刻得好,畫也畫得好,但他從不拿出來。

  康生曾出言譏諷郭沫若說:“他的字也叫書法?我用腳趾頭夾根木棍,寫出的字也比他強!”

  他曾出言要用“魯赤水”的筆名發(fā)表多幅水墨畫。為何用“魯赤水”為筆名?就是要跟齊白石一爭高下。

  但康生在他造詣、修為最深的國學(xué)詩詞上十分小心謹慎,絕不表現(xiàn),沒有留下一首詩詞。

  他被人稱為“大奸”。

  成為右派的張伯駒潘素夫婦住在北京什剎海的一座老院內(nèi)。

  據(jù)說解放后不久張伯駒家中遭竊,小偷有眼無珠,最大的損失是丟失了一個9英寸的黑白電視機,書畫作品毫發(fā)無損。屋內(nèi)有兩件質(zhì)地精良,制作講究的硬木雕花古舊家具尤為引人注目。“”時曾被造反派抄走,后有關(guān)部門又退了回來,潘素去認領(lǐng)時,工作人員問,你認領(lǐng)有什么證據(jù)?一向注重談吐禮儀的潘素回道:你去打聽打聽,除了張伯駒之外,誰家還有這樣的東西。

  章詒和就在這個時候第一次見到潘素,她寫道:她體態(tài)豐盈,面孔白皙,雙眸烏黑,腮邊的笑靨,生出許多嫵媚。唯有開闊而優(yōu)雅的額頭上,刻著光陰碾過的印痕。

  此時的潘素,加入了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作品被選入《全國婦女美術(shù)作品選集》、《首都中國畫展》、《桂林山水畫選集》,并選送到芬蘭、瑞典巡回展出。

  解放初期,潘素與何香凝共同作畫,三次為抗美援朝義賣作畫。

  1952年,潘素與國畫大師張大千相會,欣然作畫兩幅,畫壇為之震動。

  據(jù)說,潘素曾臨摹古畫《雪峰圖》,連造假高手張大千火眼金睛,看了也認定是一張古畫,并為之題識曰:“神韻高古,直逼唐人,謂為楊升可也,非五代以后所能望其項背。”

  傅增湘題曰:“瀑光寒不流,山容靜逾嫵,函人夜未眠,坐玩群山玉。”

  何香凝看了一陣還不滿足,定要借回去欣賞幾天。

  1955年周恩來在參觀全國美術(shù)展覽時,對潘素所畫《漓江春晴》評曰:“此畫頗有新氣象。”

  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出訪時,以潘素的畫作禮品贈送外國元首或政府首腦。1958年,其山水畫《臨吳歷雪山圖》曾作為禮品送給英國首相。她所臨摹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圖》,在中國文化代表團訪問東京時,贈予日本天皇。

  1950年,潘素跟張伯駒同組展春詞社,一對神仙伉儷魚雁唱酬,卻被一場運動吹落滿城繁花。

  章詒和寫道:“一位與之相熟識的老中醫(yī)告訴我,潘素對張伯駒是百分之一百二的好,什么都依他,特別是在收藏方面。”

  弱水路三千,潘素踏煙波月色而來,和張伯駒相依相伴,情暖荊途。

  人生得此伴侶,夫復(fù)何求?

  《圣經(jīng)》講: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愛是恒久忍耐。

  張伯駒曾說:“知我者,潘素也。”并請當(dāng)時著名的篆刻高手陳巨來先生顆了兩方“京兆”之印,一人一顆,永不分開。

  張伯駒說:“我是個散淡的之人,生活十琴棋書畫。共產(chǎn)黨用我,我是這樣。共產(chǎn)黨不用我,我也是這樣。”

  章伯鈞對年幼的章詒和說:“別看爸爸有字畫五千多件,即使都賣掉,也未必抵得上他的一件呢。”

  據(jù)說當(dāng)紅衛(wèi)兵來抄張伯駒這個“右派”的家時,將卷軸丟到院子里放火燒,張伯駒只得一遍遍哀求:“你們別燒了,要燒就燒我吧,這可都是咱們國家的寶貝啊,燒了就再也沒有了。”

  張伯駒還收留了袁世凱的長子袁克定十年之久,直到袁克定去世。當(dāng)時的袁克定政治前途黑暗,人見人躲。

  據(jù)說,袁克定至死不失貴族公子風(fēng)度,即使吃飯時沒有魚,沒有肉,也還是要在胸前圍上餐巾,手捧拉丁文書籍,把玉米面窩窩頭切成片,佐以咸菜。

  張伯駒曾為此寫詩一首:

  池水昆明映碧虛,望洋空嘆食無魚;

  粗茶淡飯儀如舊,只少宮詹注起居。

  張伯駒說:“他(袁克定)每次拿到文史館的工資,都要交給潘素。我不讓潘素收他的錢。我既把他接到家里住下,在錢上就不能計較了。”

  1961年,經(jīng)陳毅介紹,張伯駒潘素夫婦去吉林。

  張伯駒任吉林省博物館副研究員、副館長。

  潘素任吉林省藝術(shù)??茖W(xué)校美術(shù)系講師。

  到東北后,張伯駒將自己所剩的書畫收藏共計30多件又捐獻給吉林博物館。其中一幅是宋代楊婕妤的《百花圖》,被認為是我國繪畫史上保存下來的第一位女畫家的作品。

  張伯駒曾經(jīng)說:“我終生以書畫為伴,到了晚年,身邊就只有這么一件珍品,每天看看它,精神也會好些。”但這樣一件被他視為最后的精神慰藉的作品,最后也捐了出去。

  當(dāng)時任吉林省委宣傳部長宋振庭說,“張先生一下子使我們博物館成了富翁了”。

  在任吉林省博物館第一副館長期間,張伯駒積極征購古代文物字畫,使流落于社會的許多優(yōu)秀文化遺產(chǎn)得以妥善保存。

  “”中,張伯駒因為做了兩首金縷曲,以“反動文人”、“封建階級的孝子賢孫”、“右派份子頭子”,“資產(chǎn)階級安放在吉林省文化界的定時炸彈”等八項罪名遭受批斗。

  1969年,71歲的張伯駒被被隔離審查8個月后,打成“現(xiàn)行反革命”,勒令其從吉林博物館退職,下放到吉林舒蘭縣農(nóng)村插隊落戶,進行勞動改造。

  但因為張伯駒年齡過大,潘素也是54歲了,這只能增加舒蘭縣革委會的負擔(dān),于是革委會拒絕接受兩人。

  兩位老人無奈,只好回到北京。

  在北京,原來的房間早已被別人占了,只留了一間10平米的房間,沒有戶口,沒有工作單位,經(jīng)濟上沒有來源,只好靠出賣家中劫余物資度日,最后連家具也賣了,靠親戚朋友的接濟度日,其境況窘迫可想而知。

  解放前的張伯駒家,僅管家就有10位,4位廚子負責(zé)中餐、西餐。

  真的是落花流水春去也。

  1969年到1972年最困難的3年,王世襄曾幾次去看望張伯駒。

  王世襄說:“(張伯駒)除了年齡增長,心情神態(tài)和20年前住在李蓮英舊宅時并無差異。不怨天,不尤人,坦然自若,依然故我。”

  張伯駒女兒張傳彩回憶:一輩子不經(jīng)手錢的張伯駒那時也學(xué)會帶點零錢,出門為家里買點零用品,“即便那樣,也從來沒聽他抱怨過什么”。

  張伯駒曾說,共產(chǎn)黨里他有兩個朋友,一個是陳毅,另一個是宋振庭。

  宋振庭,任吉林省委宣傳部長時受陳毅之托,聘任張伯駒當(dāng)吉林博物館副館長。(當(dāng)時沒館長)。

  張伯駒與陳毅,相識于1957年的一次明清書畫作品展覽會上,兩人一見如故。因下棋成為知音,交往甚厚。

  張伯駒女兒張傳彩回憶道:“陳毅知道我父親打成右派后,有一次要請我父親吃飯,陳老總說像你這樣一個把自己最心愛的東西都捐給國家的人,還能是右派嗎,我想不出,我向你道歉。”

  陳毅曾說:“當(dāng)今中國的詞人,我最喜歡兩個人的東西。一個是毛主席的詞,博大宏遠,氣勢磅礴,不拘成格。再一位便是伯駒先生的詞,言近旨遠,音韻鏗鏘,字字功夫。”

  在臨終前,陳毅還給張伯駒寫信說:“你是我的好老師,使我學(xué)到很多東西,謝謝你。”

  1972年1月6日,陳毅逝世,臨終前囑將自己心愛之物玉質(zhì)圍棋送與張伯駒。這副圍棋質(zhì)地精良,是陳毅元帥幾十年來從不離身的心愛之物。

  張伯駒因政治身份參加追悼會未被應(yīng)允,于是含淚用特有的鳥羽體書寫了一副72字的挽聯(lián),托人送給陳毅夫人張茜,以寄哀思,聯(lián)曰:

  仗劍從云作干城,忠心不易。軍聲在淮海,遺愛在江南,萬庶盡銜哀?;赝蠛蒙胶樱离x赤縣;

  揮戈挽日接樽俎,豪氣猶存。無愧于平生,有功于天下,九泉應(yīng)含笑。佇看重新世界,遍樹紅旗。

  1972年1月10日,國務(wù)院副兼外交部長陳毅的追悼會在八寶山革命公墓禮堂舉行,張伯駒這幅扣人心弦對仗工整的挽聯(lián)懸掛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已經(jīng)多日足不出戶閉門謝客的毛澤東突然臨時決定參加陳毅的追悼會,此前,毛澤東親自提筆圈去了陳毅悼詞中“有功有過”四個字。

  毛澤東在追悼會上對張茜說:“陳毅是個好同志。”

  一向在詩詞上頗感自負的毛澤東在張伯駒的挽聯(lián)前吟詠觀摩了許久,深表贊賞,并問起張伯駒的情況,這種情況實屬罕見。張茜將張伯駒的凄涼遭遇直告毛澤東,毛澤東默然片刻,囑咐周恩來安排解決。

  不久,張伯駒就被正式調(diào)回北京,安排到中央文史館做研究員工作。潘素成為中國畫院的畫師。

  兩人的北京戶口由此解決。

  是年除夕,精神為之一振的張伯駒寫下一首《鷓鴣天》,詞云:

  梅蕊綻,柳枝舒,故吾鏡內(nèi)看新吾。眼前無限春光好,又寫人間一畫圖!

  20年后,劉海粟向張伯駒問及被打成右派后有何感想。

  張伯駒坦誠回答:“此事太出我意料,不過我告訴自己,國家大,人多,個人受點委屈不僅難免,也算不了什么,自己看古畫也有過差錯,為什么不許別人錯我一頂帽子呢?”

  1972年1月10日,毛澤東在陳毅元帥的追悼會上。

  章詒和的《往事并不如煙》中寫道:1969年5月17日,章伯鈞逝世。當(dāng)時,章詒和被關(guān)在山西大邑縣劉文彩的地主莊園。

  10年后,章詒和被無罪釋放,才從母親口中得知,章伯鈞去世后,登門吊慰死者與生者的第一人,不是“那些血脈相通的至親,那些共患難的戰(zhàn)友,或是受提拔、關(guān)照與接濟的人……”,而是張伯駒。

  為“向遠去的亡靈,送上一片哀思,向持守的生者,遞來撫慰與同情,”年邁的張伯駒與潘素,不知道攙扶著走了多少路。

  《往事并不如煙》竟然成了禁書。

  一個叫鮑勃•迪倫的人說:不管是什么原因,被禁止永遠是一種沒有授勛儀式的榮譽。

  據(jù)說同期被禁止的還有一本書,《中國農(nóng)民調(diào)查》。

  于是有人調(diào)侃說:流行兩本書:《往事并不調(diào)查》、《中國農(nóng)民如煙》。

  《往事并不如煙》在香港出版的名字叫《最后的貴族》。

  我認真的對照過兩本書,主要人名禁忌,《往事并不如煙》中很多用XXX代替甚至干脆隱匿了,還有一些尖銳的詞語也被替換,另外一些所謂敏感話題被削弱。

  往事,果真并不如煙。

  曲終人散,水流云在。

  1980年2月,張伯駒與潘素二人在北海畫舫辦書畫展,共展出二人作品58幅。

  張伯駒曾到西安女兒家小住,與40年老妻暫別,仍然寫下深情款款的《鵲橋仙》送給潘素:

  不求蛛巧,長安鳩拙,何羨神仙同度。百年夫婦百年恩,縱滄海,石填難數(shù)。白頭共詠,黛眉重畫,柳暗花明有路。兩情一命永相憐,從未解,秦朝楚暮。

  晚年張伯駒與潘素

  誰說見過白頭到老的,沒見過恩愛如初的?

  我,執(zhí)子之手,共你一世風(fēng)霜;

  我,吻子之眸,贈你一世深情。

  紅樓研究專家周汝昌回憶:“我每日下午課余,常閑步而造園,入廳后,自尋座,賓主往往不交一言,亦無俗禮揖讓之煩。我由此深知,先生為人,坦蕩超逸,瀟灑天真,世所罕見。他見了名人貴人,是如此;見了青衿學(xué)子,草野村氓,亦是如此。在他眼中心中,并無尊卑貧富之分,只有高下雅俗之別。”

  張伯駒供職的中央文史館,是個閑職,但也是老人最忙碌的時候,為弘揚和振興民族傳統(tǒng)文化,一直奔波在詩詞協(xié)會、書法協(xié)會、書院、京劇院、昆曲社之間。他來回奔跑的工具,是小外孫的自行車后座。

  1982年初,大畫家黃永玉在北京西郊偶遇張伯駒,十年后憑記憶畫下來,題為《大家張伯駒先生印象》,并附有一篇記述,寫道:

  余(黃永玉)弱冠即知世上有張伯駒先生,知北京有余叔巖,稍長知北京故宮有杜牧張好好卷、展子虔游春圖稀世名跡,知中國有鹽業(yè)銀行。人事諸般,鈞與張先生結(jié)下美緣瓜葛。大見識、大手筆、博聞風(fēng)雅,慷慨大方,京華張伯駒,言之口舌蓮花生矣。

  四害伏法,伯駒先生及碌碌眾生得活。月入八十元與潘素夫人相依為命。

  某日余攜妻兒赴西郊莫斯科餐廳小作牙祭,忽見伯駒先生蹣跚而來,孤寂索寞,坐于小偏桌旁。餐至,紅菜湯一盆,面包四片,果醬一碟,黃油二小塊。先生緩慢從容品味。紅菜湯畢,小心自口袋中取出小手巾一方,將抹上果醬及黃油之四片面包細心裹就,提小包自人叢中緩緩隱去。余目送此莊嚴背影,不忍它移。半月后,驚聞伯駒先生逝世。人生常有如此巧機緣,不足怪也。余曾對小兒女云:張先生一生喜愛人間美好事物,嘗盡世上甜酸苦辣,富不驕,貧能安,臨危不懼,見辱不驚,居然喝此蹩腳紅菜湯,真大忍人也。老人讀書與今人有別,修德與游玩亦與今人有別,古法也。余輩他年接觸張先生學(xué)問時,當(dāng)知今日邂逅之意義。

  夫人國畫音樂家潘素系余同行。老人手中之面包,即為其帶回者。情深若是,發(fā)人哀思。

  1982年2月,張伯駒因為感冒住進北大醫(yī)院,被安排在一個八人間的病房內(nèi)。潘素提出要換個單人間或雙人間,有利于病人休息,但醫(yī)院方面拒絕了,理由是:張伯駒不夠級別!

  已經(jīng)84歲的張伯駒住在嘈雜的八人病房,目睹同病房的病人死亡,情緒極壞心緒不安。潘素再次與醫(yī)院交涉,依舊被拒絕。

  過了兩天,病房又死了一個人,張伯駒轉(zhuǎn)成肺炎。

  1982年2月26日,張伯駒病逝。

  張伯駒的學(xué)生跑到北大醫(yī)院門口叫罵:你們醫(yī)院知道張伯駒是誰嗎?他是國寶!你們說他不夠級別住高干病房?呸!我告訴你們——他一個人捐獻給國家的東西,足夠買下你們這座醫(yī)院!把那些住高干病房的人,都扒拉一遍,看看哪個的貢獻,能趕上張伯駒?

  張伯駒的追悼會在八寶山革命公墓舉行。

  張伯駒曾說:“杜工部詩云‘老年花似霧中看’。余則以為人生萬事無不在霧中,故不止花也。余之一生所見山川壯麗,人物風(fēng)流,駿馬名花,法書寶繪,如煙云過眼,回頭視之果何在哉。”

  十年后,1992年4月16日,潘素病逝于北京,終年77歲。

  章詒和寫道:他在時代里消磨,但卻由時間保存,不像某些人是在時代里稱雄,卻被時間湮沒。

  張伯駒《如夢令》:

  寂寞黃昏庭院,

  軟語花蔭立遍。

  濕透鳳頭鞋,

  玉露寒侵苔蘚。

  休管、休管,明日天涯人遠。

  “民國四公子”中,袁克文42歲就憂郁而死,張學(xué)良因“西安事變”被蔣介石軟禁,溥侗誤入汪偽行列,做了漢奸遭世人唾罵,最終貧病而死,名士圈風(fēng)流云散。

  只有張伯駒始終保持名士氣節(jié)、名士風(fēng)度、名士做派和名士傳統(tǒng)。

  他生活在中國最后的貴族圈內(nèi)。

  他是最后的貴族。

  有人說:張伯駒——這名字,要么不知道,只要知道了就難以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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