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代交給我的一些我不想要的東西和書籍
上一代交給我的一些我不想要的東西和書籍
上一代交給我的一些我不想要的東西,上一代對下一代的影響的確很重要。
1
我29歲生日那一天一個人在紐約,早上起來有了個突發(fā)奇想,我要和我已經(jīng)離異多年的父母在一個房間里吃一頓飯。算一算,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沒有在一個空間看見他們兩個人了。他們分開的時候我太小,我?guī)缀跤洸坏萌魏沃挥形覀內(nèi)齻€人的場景。那天,我有點預(yù)感我和陳凱歌的婚姻不可能維持下去,我特別想叫我的父母都坐在我面前,和所有其他家庭一樣,安慰他們的女兒,告訴我,我這輩子還是會找到我愛,也愛我的人。我請他們兩個一周后到我這里吃晚飯,但是沒有說明任何理由,裝著是鬧著玩的事,結(jié)果是陰錯陽差,他們兩個都覺得這樣不好玩,我也沒有辦法再找回去說,我又要離婚了,來陪我說說話吧,所以這頓飯就沒吃。
我至今不明白我為什么不能跟我父母直說:“我又要離婚了,來陪我說說話吧。”
2
離開紐約之前我決定去看一個心理學大夫,這不是有病的行為,在紐約幾乎每個正常人都得看心理學家。我那時候在德國金屬公司工作,人事部經(jīng)理是我的朋友,她知道我要調(diào)回中國之前跟我說:“你有一千多塊錢的心理學治療從來沒有報過。”我就本著中、美、德通用的“不用白不用”精神去看了一個心理學大夫。
我是被這個心理醫(yī)生“擠”進來的一個正常人,他實在太忙。紐約正常人太多。我坐在他辦公室外期待著我能狂說我自己的45分鐘。在我之前,一個西服革履的男人昂首挺胸地跨入醫(yī)生的辦公室,渾身充滿了只有投資銀行家才有的“宇宙主宰者”感覺。半個鐘頭以后,這個人擦著眼淚、縮著背從里面走出來,變了個人。我想:“WOW,心理大夫真是神仙。該我嘍。”
我很失望這個大夫沒有我電影里老看見的可以讓病人躺著說話的那種長沙發(fā)。我被安置在一個單人沙發(fā)里面,雖然很舒服,但是還是沒有達到我的期望值。
“你知道你為什么在這個辦公室嗎?”大夫問。
“我又要離婚,有點不知道我為什么維持不了婚姻。”
“你多大了?”
“29歲。”
“這是你第幾次婚姻?”
“第二次。”
“嗯。”大夫好像感覺到我的困惑了,“我們先說說你的家庭吧,你爸爸媽媽是……”
“我爸爸媽媽也離婚了。”
“啊,”大夫記了個筆記,“那他們的父母哪?”
“我的外祖父有三個老婆,第一個是個知識分子,他們過不到一起,所以就分開了,有三個孩子,一個自殺了,一個瘋了,還有一個也是半瘋,他認為希特勒還活著,而且藏在中國。”
大夫看了我一眼:“是同時有三個老婆?”
“是”。
“在那兒?”
“在中國。”我心里說,你做夢吧你,你沒戲,在紐約娶三個媳婦。
他好像看出來我想什么了。“我覺得一個就夠受的,你的外公真不是凡人。第二個老婆吶?”他問。
“第二個老婆是我的外婆,帶我長大,但是好像原來是青樓里的,我媽媽是抱來的,因為我外婆不能生孩子。”
我看了大夫一眼,他開始瘋狂地記筆記。“第三個老婆原來是一個上海黑手黨青紅幫的頭頭杜月笙的情人,我外公是黑手黨的律師,他們在重慶的時候互相換了情人。我到十二歲才第一次見到他。”
大夫還在寫,頭也沒抬道:“接著說。”
“我爸爸的爸爸有兩個老婆,但是我才三歲的時候他們就過世了,我爸爸有七個兄弟姐妹是同父同母,還有四個是同父異母。”我看了大夫一眼,他還在狂記“我爸爸和我媽媽在我九歲那年分開了,我媽媽后來的丈夫是中國前外交部長,我爸爸后來的老婆是個美女演員,有金花的稱號”。
“你媽媽的親生母親你見過嗎?”大夫問。
“噢,對了,”我在他的提醒下想起來,“我媽媽的親生母親是原來上海的交際花,外號叫‘康克林西施’,我媽媽是私生女,所以讓別人領(lǐng)走了。后來這個漂亮女人又嫁了人,而且有四五個孩子。”
大夫摸了一下頭上的汗珠,我頭一次看見寫字也能讓人出汗。“你怎么知道這些的?”他問。“有一年大地震,地震第二天瓢潑大雨,我媽讓我去火車站接‘外婆’,可是那年我外婆已經(jīng)死了六年了,還說我有一個表哥叫平平,一個表妹叫罐罐,他們會在火車站的大鐘下面等我。我以為我媽給震糊涂了,家里瓶瓶罐罐碎多了,就說胡話了。我說我不去,下這么大雨,接個死了六年的外婆,還要在大鐘底下找瓶瓶罐罐,這純屬于瞎胡鬧。我媽說,你別鬧,快去吧,別讓你外婆等。”
“后來呢?”
“后來我就去了,大鐘下面瓶瓶罐罐舉著傘,見了我就喊我小名,看樣子認識我。”
“那后來呢?”
“后來我們進了火車站,接到了一個有嚴重風濕關(guān)節(jié)炎的老太太。”
“然后哪?”
“然后就回家了。”
“她漂亮嗎?”大夫已經(jīng)不記筆記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這明明是我給他說故事來了,為什么還得付他兩百美金?!
“不漂亮。”
“一點都不漂亮?”
“可能年輕時候還行吧,看得出來有點妖氣。”我不在乎地說。“你不喜歡她?”他試探道。
“談不上。我不認識她。”我說。
“我聽出來你不喜歡她。”他堅持道。
“那就不喜歡吧,她也不喜歡我,她不是我外婆。”
“你父母什么時候離婚的?”他改了話題。
“我十二歲的時候。”
“你怎么想這件事情?”
“大概是應(yīng)該的吧,我的記憶中沒有他們在一起高高興興的時候,都是在吵架。”我開始有點難受,頭一次意識到,我父母離婚是我不喜歡談?wù)摰囊粋€事情。
“你父母后來又結(jié)婚了嗎?”大夫問。
“我媽嫁了外交部長,我爸娶了一個大美妞電影演員。”我回答道。
大夫看了看我,說:“你不是在編故事吧?”
我笑了,有點覺得這個大夫怪可憐的,像我這么亂七八糟的人連紐約都是少見的。我搖搖頭,繼續(xù)給他講:“我12歲就被送到美國來了,16歲被送回去,因為我媽和她的丈夫下臺了,被辦了學習班。”
“什么叫學習班?”大夫問。
“就是被軟禁了。”我解釋。
大夫又吃了一驚。“中國下臺的部長都被軟禁嗎?那你怎么辦?”
“現(xiàn)在不,但是那時候軟禁就算是照顧了,有好多都在監(jiān)獄里面。”我不知道如何向大夫解釋當時中國的政治斗爭和其株連九族的可怕特征,這故事太復(fù)雜了。“就這么說吧,”我把事情簡單化了一下,“我兩年沒見到我媽。”
“那你父親哪?”
“我爸找了個新老婆,跟我不對付。”我嘆了口氣,這些都是我最頭疼講的事情,但是既然來了,還付了錢,就說吧。“我那時候挺慘的,我的老師提醒我,我大概不可能上大學,因為在中國上大學需要有比較干凈的政治背景,我的一個親戚告訴我,我后媽已經(jīng)發(fā)話,就是我考進大學,她也不愿意讓我爸出這份錢。我就一氣之下沒在中國上大學,去工作了。”
“你最難受的時候是什么?”
“我最難受的時候是我16歲剛從紐約回到北京的時候。正好是冬天,又是春節(jié),但是我父母都不在身邊,只有一些在我們家看著我繼父的人,大年三十讓我去給他們買菜,把我關(guān)在外面,差點沒凍死。”
“那時候你最想誰?”
“最想我外婆。”我覺得嗓子眼有點堵,難受。
“你想你外婆時想什么?”
“想她死的時候頭發(fā)有些亂,是我給她梳整齊的。”我終于哭了,像小時候受了委屈要跑到我外婆身邊一樣,哭得特別傷心,我覺得我身邊就站著一個拿著紫砂茶壺的老太太,她在輕輕地撫摸我的頭,說:“噓……乖妞……不哭。阿婆給你講故事……”
我是會撒嬌的孩子,為了讓她多摸我一會,使勁地哭,沒完沒了的哭……
我不知道哭了多長時間,大夫遞給我一盒紙巾,說:“時間到了,我覺得效果很好,下次我們再談?wù)勀阕罱x婚的事。”
我把臉擦干凈,說了謝謝就出去了,大概也是哭哭啼啼,縮著背。
我出了辦公大樓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黑了,可是感覺舒服多了。
盡管如此,我再也沒有回去,有些事情我最好還是別再去想了。這種自憐偶爾一次就夠了,多了不知道會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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