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目前指出,建立良好的撥備制度是中國銀行業(yè)改革的關鍵環(huán)節(jié)和核心內容。本文從撥備的依據、范圍、方法、原理、頻率、用途等角度,分析中外撥備制度之間存在的差距,并結合國內銀行實踐,初步提出若干探索和改革方向,包括引入國際準則,建立撥備系統(tǒng),減值貸款逐筆實時撥備,非減值貸款定期整體評估,將撥備納入管理體系,加大撥備稅前扣除比例等。
關鍵詞:資產減值 損失準備 制度改革 思考
所謂撥備制度,是指銀行預先從當期損益中撥提相應準備
金,用于彌補其各項資產面值與預計可收回金額之間的損失缺口。利用這些財務資源,采用核銷的手段,可以最終消化殘留的不良資產。
思考之一撥備依據:國內法規(guī)還是國際準則?
本世紀以來,我國加速構建撥備制度,相繼出臺了一系列法規(guī)指引,主要包括《金融企業(yè)會計制度》(財會【2001】49號)、《金融企業(yè)呆賬準備金提取及呆賬核銷管理辦法》(財金【2001】127號)、《銀行貸款損失準備計提指引》(銀發(fā)【2002】98號)、《金融企業(yè)呆賬準備提取管理辦法》(財金【2005】49號)等。這些法規(guī)對銀行撥備的定義、種類、范圍、方法等都做出了明確規(guī)定,初步形成了一套具有中國特色的撥備制度。
與此同時,新的國際會計準則委員會(IASC)從2001年正式運行以來,加快了國際準則的建設步伐與全球推廣,歐盟、澳大利亞、新西蘭、新加坡、香港等從2005年開始正式采納和實施多項國際會計準則,其中包括與銀行撥備密切相關的《國際會計準則第39號:金融工具-確認和計量》(IAS39)。
國際準則要求的撥備與國內法規(guī)下的撥備在制度層面存在重要差異,比如對貸款要求逐筆確認減值證據并計量損失金額,又如不允許在確認的減值損失之外,再額外提取一般準備。我們認為,中國作為經濟高速發(fā)展并積極尋求融入世界的實體,在立足國內經濟環(huán)境的前提下,應當堅定不移地推動國內撥備制度與國際準則接軌。
當前,國內銀行應當客觀看待和妥善處理兩種撥備制度的差異。我們建議,一是所有商業(yè)銀行都應當了解其中的具體差異;二是未上市銀行、境內上市銀行應當以遵守國內法規(guī)為主,但可以在撥備方法、工具上吸收國際經驗;三是境外上市銀行、擬境外上市銀行,應當在不違背國內法規(guī)的基礎上,執(zhí)行國際準則,或者雙軌運行, 以國際為主。
思考之二撥備范圍:全部資產還是減值資產?
關于撥備的范圍,《金融企業(yè)會計制度》規(guī)定,各項財產如果發(fā)生減值,應當計提相應的減值準備。最新的《金融企業(yè)呆賬準備提取管理辦法》則規(guī)定,金融企業(yè)應當對承擔風險和損失的債權和股權資產提取呆賬準備金。IAS39也要求企業(yè)應對其報告日的金融資產進行檢查評價,以判斷是否存在客觀證據表明某項或某組資產可能發(fā)生減值(impairment)。如果存在這種證據,則應當確認損失并提取撥備。
可見,撥備范圍原則上是銀行承擔風險的全部金融資產,包括貸款、壞賬和投資等,甚至包括表外信貸資產或抵債資產等非信貸資產,也應當提取減值撥備。
實踐中,無論按國內法規(guī)還是國際準則,不是直接對每項資產計提撥備,而是采取“三步走”:
第一步,尋找客觀證據,確認減值資產(impaired assets)。IAS39共提出7項證明減值的客觀證據,包括企業(yè)破產關閉、客戶財務困難、債務重組、合同實際違約(貸款逾期或發(fā)生欠息90天)等。
第二步,計量可收回額,確定減值損失(impairment loss)。對確認的減值資產,通過一定的定量方法,估算可收回金額?？墒栈亟痤~低于資產賬面價值的部分,即減值損失。
第三步,提取損失準備,進入當期損益。根據估算的減值損失,提取損失準備。損失準備應當直接或通過備抵法,將資產的賬面價值減至其預計可收回金額。同時,損失金額應計入當期損益。
按國內法規(guī)與國際準則操作,第一、三步都基本相同,貸款分類或風險過濾的過程,就是尋找減值貸款;第二步關于減值損失具體估算方法,差異最大。
思考之三撥備單位:比例提取還是逐筆評估?
根據國內法規(guī),銀行可以根據資產分類結果,按照風險程度和回收可能性,按不同比例提取撥備。對企業(yè)承擔風險的所有金融資產,按不低于其期末余額的1%的比例,計提一般準備。此外,根據五級分類結果,參照不同比例計提專項準備:關注類貸款計提2%,次級類貸款計提25%(可在20-30%間浮動),可疑類貸款計提50%(可在40-60%間浮動),損失類貸款計提100%。
按國際準則要求,必須基于單獨可辨認的減值資產,逐項評估損失,而不事先確定任何比例。對于單項金額重大的一組金融資產,減值和不可收回金額可以按單項資產分別予以確認和計量,稱為逐筆評估(individually assessment);對于一組類似的資產,可按組合確認和計量,稱為整體評估(collectively assessment)。
按比例提取撥備,簡單可行,但也存在一些問題。第一,完全依賴貸款分類結果,分類不準將直接導致?lián)軅洳豢煽?第二,很難確定一個合適的比例,人行指引提出的上述比例是本世紀初根據中國銀行業(yè)整體資產質量和風險狀況確定的,在經過剝離不良資產和加強風險管理之后,現(xiàn)在看來已顯得偏高了,有必要調整;第三,各個銀行各類資產風險可能各不相同,對所有銀行適用同一比例顯然是不合適的,應當允許各家銀行采用更精細的撥備方法,真實反映風險。
以貸款為例,我們建議:一是對公不良貸款或其他確認為減值貸款的,采取逐筆撥備;二是對其他非減值貸款,比如正?；蜿P注類貸款中潛在的風險,可采取整體撥備方法;三是對數量較多的消費信貸,暫不采取逐筆撥備,可參考比例撥備方法。
思考之四撥備原理:忽略時間價值還是現(xiàn)金流貼現(xiàn)法?
根據財務原理,資金是有時間價值的。同等金額,現(xiàn)在收回和若干年后收回,在價值上是不同的。在預計可能產生的損失時,國內法規(guī)不要求考慮時間價值。國際準則明確規(guī)定,對預計未來可收回的現(xiàn)金流必須進行貼現(xiàn),現(xiàn)值低于資產面值的部分,才是撥備必須覆蓋的損失缺口。
現(xiàn)金流貼現(xiàn)法的基本原理是:
PV=A1/(1+I)1+ A2/(1+I)2+ A3/(1+I)3+¨¨¨An-1/(1+I)n-1+ An/(1+I)n
其中:PV——全部未來現(xiàn)金流的現(xiàn)值
Ai ——第i期的現(xiàn)金流,I=1,2,3, ¨¨¨,n。實踐中一般需要預測未來5年的現(xiàn)金流。
I ——貼現(xiàn)利率。對貸款,可采用貸款實際利率。
對未來現(xiàn)金流進行貼現(xiàn),旨在考慮因收款時間延遲而產生的機會成本,即因無法在即期將等額資金、以等于貼現(xiàn)利率的資金價格進行放款而損失的利息。將機會成本反映在銀行對貸款可收回金額中,能夠更加真實地體現(xiàn)單筆貸款在某一時點的內含價值。因此,建議國內也要逐步過渡到貼現(xiàn)法。

思考之五撥備頻率:定期批量進行還是實時逐筆完成?
按照國內法規(guī),撥備是定期進行的。一般準備按年計提,資產減值準備按季計提。
國際準則要求,企業(yè)在每個資產負債表日,判斷是否存在表明某項資產或某組資產減值的客觀證據。如果存在這種證據,則企業(yè)應估計該組資產或該組資產的可收回金額。將賬面價值大于預計可收回金額的部分,確認為資產減值損失?？梢?國際準則也要求定期撥備,頻率與財務報告一致,可能是月報、季報或半年報。
另據了解,在匯豐等先進銀行,貸款撥備其實是實時進行的。當一筆貸款降為不良或發(fā)現(xiàn)減值時,客戶經理會立即提交報告并建議:一是貸款評級降至哪一級;二是貸款額度鎖定或降至1元(不是清零);三是提取多少準備金。在以后的定期與非定期監(jiān)控中,撥備是重要的檢查內容,隨時調整。
借鑒貸款五級分類走過的歷程,建議通過“三步走”實現(xiàn)撥備實時化:
第一步,滿足最低要求,在每個報告日定期撥備,頻率從年、半年逐步縮小到季度;
第二步,準實時制,即實時撥備、按月復查、按季統(tǒng)計;
第三步,全實時化,即將貸款撥備化為日常工作。
思考之六撥備用途:財務管理還是風險管理?
撥備余額影響資產凈值,影響資本構成;撥備支出影響信貸成本,影響當年損益。因此,減值貸款及其損失撥備屬于傳統(tǒng)的財務管理范疇。目前國內銀行即使按國際準則計提撥備,其用途也僅僅停留在編制國際財務報告上。未來必須借鑒國外先進銀行實踐,多方擴大國際準則撥備的用途。
第一,用于績效考核。銀行績效考核改革方向是實行經濟資本和經濟利潤考核。經濟利潤就是經風險調整后的利潤,損失撥備是其主要扣減因素。當前,要逐步從按國內比例扣減撥備,過渡到將國際準則撥備作為減項。
第二,用于會計核算。國內銀行一般是在總行層面集中進行國際準則撥備計提,各級分支單位的會計核算仍采用國內制度。要適時改革金融企業(yè)會計制度,完成并軌核算撥備。
第三,用于風險管理。撥備是對資產損失的逐筆動態(tài)管理,應當成為重要的風險管理工具,融入到信貸管理體系中。財務管理中的損失撥備與風險管理中的內部評級是相互關聯(lián)的,要將撥備與違約概率(PD)、損失率(LGD)結合起來。
第四,用于周期管理。銀行業(yè)可以采取前瞻性方法,動態(tài)調整損失撥備,即在經濟擴張和信貸快速增長時期,計提足夠或更多的撥備,以備蕭條時期緩沖損失,從而弱化親周期性,緩釋經濟周期波動帶給銀行信用和績效的波動,也有助于金融體系與宏觀經濟穩(wěn)定。
思考之七撥備模式:計提不分還是計提分離?
從操作看,撥備包括損失計算與財務計提兩個環(huán)節(jié)。按國內政策,根據資產分類,按照比例計算,方法簡單,計提不分,以提為主,財務人員一步完成。按貸款余額的1%作稅前扣除。
按照國際準則,撥備則應計提分離,以損失估算為主。采用逐筆現(xiàn)金流貼現(xiàn)法,模型復雜,工作量大,專業(yè)性強,必須由信貸人員承擔估算任務。財務人員則根據信貸估算結果,完成撥備提取的賬務處理和稅務調整。
通過設計合理的流程,以保證逐筆損失估算的準確合理。每筆減值貸款的損失撥備,應當依照初撥、初審、復審和審定四個步驟進行。初撥、初審由減值貸款的經營部門負責完成,包括資產保全部門、支行、營業(yè)部等。直接管戶的客戶經理或清收人員負責發(fā)起初撥,所在部門業(yè)務負責人對撥備進行初審。復審、審定的責任部門是風險監(jiān)控部門。風險經理或審查人員負責復審,審定人為風險監(jiān)控部門負責人。
除逐筆撥備外,信貸人員還應當根據歷史數據,采用一定模型,對非減值貸款計算整體撥備。這一般集中在總行進行。
內部計提的撥備還應當接受外部抽樣審計。
思考之八撥備定位:形似還是神似?
對國內銀行而言,按國際準則逐筆撥備,還是一個新事物、新任務。我們既要達到形似,更要追求神似。
比如,如果現(xiàn)金流預測不準,即便考慮時間價值,貼現(xiàn)又有何用?因此,事前要制定可行的客戶現(xiàn)金流分析、分配方式以及押品折扣系數,事后要用貸款余額變化、現(xiàn)金流回收情況等事實,來回驗(Back Test)撥備預測的準確性。
又如,如果僅用于編制國際財務報告,沒有融入信貸風險體系,逐筆撥備又有何用?其實,損失撥備與貸款分類、額度調整具有密切的內在聯(lián)系,都是在貸后監(jiān)控過程中,針對同一筆貸款,旨在發(fā)現(xiàn)風險,量化損失。從集約性、有效性和一致性角度出發(fā),貸款的撥備、評級與監(jiān)控應當相互聯(lián)動,融為一體。實踐中,可以把這些工作融合在一個時間節(jié)點上完成,并在信貸操作系統(tǒng)中實現(xiàn)功能整合。即:在貸后監(jiān)控某個環(huán)節(jié)中,根據發(fā)現(xiàn)的風險因素,調整貸款分類,更新授信額度,同時評估是否納入減值貸款,需要計提多少撥備。據了解,匯豐等國際先進銀行已經采用這一模式。
綜上分析,可歸納出當前中國銀行業(yè)撥備制度改革的目標模式,即:在不違反現(xiàn)行基本政策的前提下,按照國際財務報告準則要求,依托系統(tǒng)自動操作方式,對減值貸款實行逐筆、實時撥備,對非減值貸款進行定期、整體評估,并將撥備管理與成本會計、風險管理、風險分類、資本管理等有機融合起來。在保證撥備準確性的前提下,逐步加大稅前扣除撥備的比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