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小山村的原創(chuàng)寫景文章:遠方有個家
編者按:涇河川道里有一個小山村,叫賀家坪,它是作者遠方的家。接下來我們來閱讀《遠方有個家》,跟隨作者一起走進這個小山村,感受這里的美好。
涇河川道里有一個小山村,叫賀家坪。2008年歲末,為修建西(安)平(涼)鐵路,我們來到這里安營扎寨。那個時候,看到的只是眼前那條冰封的涇河和川道兩邊宛如被幾千年的疾風厲雪犁禿了的土塬溝壑---灰黃清冷的原生態(tài)幾乎看不到一丁點的帶有生命的顏色。
這種情景直到春暖花開。這個時候的涇河川道像突然間拉開了一道厚重的帷幕一般,一切居然鮮活起來:那在寬闊的河床里隨意搖擺腰肢款款挪步的河水;川道兩岸被春風吹綠了枝頭的楊柳;大片大片的灘涂地上青苗兒伸腰展肢蓬蓬勃勃一派盎然生機……被春風吹綠了的涇河川道居然也是風姿卓然一身的美麗!
我們就是揣著這樣的好心情,在夕陽西斜的余暉里走進賀家坪這個原本離我們的營地只有一箭之遙的小山村的。
在這之前,聳立在我們眼前的只有如斧劈刀削般的一道土崖,那高達百余米的土崖,又被一條條深溝巨壑切割成土梁或山丘,錯錯落落,扭扭曲曲,幽深而靜謐之中蒿草遮蔽,灌木叢生。既透著幾分神秘,又袒露著那些讓人望一眼便心生怯意的險峻和陡峭。
心情好,自然也就有了敢于蔑視一切的膽氣。我們幾個好奇心重的壯著膽直登崖巔。山路崎嶇卻也是一路景色。
蜿蜿蜒蜒的山路旁,茂密的野酸棗已經(jīng)綻放出層層疊疊的小黃花,在一片蔥翠欲滴之中顯得那樣的清秀柔美;偶爾會有幾株野山杏或野山棗,從頭頂?shù)耐裂律狭杩丈斐?,那根系卻裸露著,盤根錯節(jié),錯落有致猶如懸掛在崖壁上的一張渾然天成的織網(wǎng);山徑所到之處,有一處處掩隱在樹木灌叢中的老院落和舊窯洞,那斑駁陸離的煙跡,風剝雨蝕的窯土,滿院瘋長的蒿草,一兩棵枝葉繁茂的棗樹或杏樹,都好像在向路經(jīng)此處的每個行人講述著一個個歲月滄桑的故事。我們會充滿好奇地駐足在這些老院落前,隔著殘存的墻垣或者用枯枝雜木堆砌的柴門,將這些陳年遺跡細細打量一番,想象著那個遙遠的歲月這里的山民掘地而居的落寞和艱難度日的光景。
攀上崖頂,眼前竟豁然開闊,一個生氣勃勃的村落就那么在夕陽晚照里天然渾成地鋪展開來。村頭一眼老機井,那突突直冒的井水,讓人老遠就能感到一種清冽涼氣。十幾個拉著水車擔著水桶前來取水的男女村民,一邊排隊取水一邊毫無顧忌的肆意嬉鬧笑罵著。這或許是這些蝸居偏遠山村的街坊鄰居們一天當中難得一聚的時光,平日里的那些孤獨和憋悶終于有了一個發(fā)泄釋懷的暫短機會。我們一行幾人的突然出現(xiàn),顯然打破了這里原本肆意的氣氛,一時間嬉鬧笑罵戛然而止。個個都在用一種驚異的新奇的但卻是溫和的目光打量著我們,我們則用友好的笑容和手勢同他們打著招呼。當我們一行幾人沿著機井前那條入村的土路繼續(xù)前行時,身后傳來幾聲議論:
“像是修鐵路的!”
“你能呢,見過?”
“瓜慫,涇河川對面就在打洞子修橋墩,瞎子都能看見!”
“你慫能!這些人哪像下苦的么?”
我們幾個也笑著議論:“甭看足不出戶的農(nóng)民,眼睛都夠毒的!”
入得村子,方知這個坐落在高高的土原之上,幾乎與世隔絕的村落大的著實驚人。在夕陽余暉的涂染下,那建在兩條縱橫東西的溝壑周邊的農(nóng)家院落高高矮矮,屋頂那歲月不一的青瓦泛著深淺各樣的光色,讓你如佇立在山巒之巔大海岸邊可以任意的想象著它們的年輪,它們的形態(tài),它們的故事。連著這兩條溝壑的,還有很多條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壕溝,這些壕溝各自有著各自的樣子和用途,深的可以沒頂,最淺的也能及胸,或車走或畜行,縱橫交錯,蜿蜒崎嶇,行走在里面,猶如迷宮。之后的幾年,我們曾多次試圖沿著村北的壕溝走到村南去,但都無功而返,甚至暈頭轉(zhuǎn)向的連按原路折返回來都難以奢求。這種地形的奇妙之處真是絕無僅有!
幾處不算太大的打麥場平整光潔,除了幾個石碾和麥草垛,干凈的幾乎一塵不染。每一個打麥場上都有孩子們在嬉鬧玩耍。這是一些四五歲到七八歲的孩子,他們在玩老鷹捉小雞或者跳皮筋、推鐵環(huán),這些還是留存在我們記憶中的那些兒時的小游戲小玩耍兒,卻被孩子們玩的津津有味,天真爛漫的笑容蕩漾在那一張張黑紅的小臉蛋上。這些無憂無慮的孩子,可愛的讓人心疼?;蛟S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父母都在遠方的某一個地方打工,沒有父母呵護的日子就在這樣原始的偏避貧瘠的小山村里隨著爺爺奶奶們度過,既安逸又清苦。
與我們之前所見到的村落不同,賀家坪的農(nóng)家院落似乎沒有什么朝向、風水的講究,就那么很隨意的或東或西或大或小地散落在這方被溝壑分割成的猶如棋盤的土地上,無格無矩無福無貴渾然天成。沿小路曲曲折折一直向西,可以看到一個個與院落緊緊相依的園子,園子大都用雜木枝條圈攏,幾株果木,幾壟蒜蔥,幾洼青菜。園子沒大小,菜蔬皆不同,但卻可以盡顯主人的勤勉和精細。
走出村子,是豁然開闊的大片田野,盡管有溝壑夾在其中,但并不影響這片土地的廣闊平整。此時,正是麥苗抽莖包谷追風油菜花散香的季節(jié),目光所及全然一片蔥翠金燦油綠,這些難得一見的田野風光真是美輪美奐!
我們忘情地從這邊的溝壑翻越到另一側(cè)的溝壑,被驚動的山雞會冷不防從腳下的麥田地里振翅飛起,而野兔也會伴隨其后,宛若疾矢一般打眼前一掠而過,轉(zhuǎn)瞬之間便沒了蹤影。
從這一天之后,登土崖頂上賀家坪變成了我們幾人晚飯后必選的一個運動項目。隨著對賀家平的日漸熟悉,我們又有新的發(fā)現(xiàn),這就是隨著季節(jié)的不同,賀家坪也在變幻著不同的味道。仲夏的傍晚,穿行在賀家坪的壕溝院落田野小徑里,陣陣溫熱的山風會送來花椒、山杏的味道。到了中秋之后,那滿園的蘋果和一樹的棗兒又會將濃郁的果香送到你的面前,讓人情不自禁地陶醉其中。到了雪花飛揚的冬季,四處又會飄散著暖暖的柴草烘炕的味道,讓人不由自主地有了一種思家的心緒和遐想。而這些味道揉合在一起,就變成了一種濃濃的家的味道。對于我們這些終年奔波在外,風餐露宿的筑路人來說,這種家的味道,盡管很遙遠,遙遠到那童年的記憶,遙遠到年邁的母親絮絮叨叨的講述中,但仍然是一種不可多得奢飾品,由不得想去依偎它親近它。
讓我們最初有了家的感覺的,還是村東頭賀老伯的家。賀老伯七十多歲的年紀,身板很硬朗,他家就在村口那條入村小路旁。所不同的是,他的家沒在地面之上而是在地下。這是由平地掘成的深約八九米的方形土坑,除了土坑的一面做了進出的門洞之外,其它三面都挖成了窯洞。賀老伯第一次將我們迎入他這座“地下莊園”時,是很有幾分成就感的,四孔土窯兩大兩小,大的做主房,小的當糧倉。做主房的大窯洞寬敞涼爽,天氣炎熱的時候,賀老伯會將我們幾人讓到主房的大土炕上,喝上一杯茶,聊上一會天,當然更重要的是讓大汗淋漓的我們充分感受一下他家這種地下窯洞的清涼和快意。更讓賀老伯得意的是他這深入地下的莊院,卻經(jīng)管的如一處精美的田園一般:一棵根深葉茂的梨樹,那黃橙橙的猶如小燈籠掛滿一樹的酥梨,光眼瞅著都喜興。小菜園里更是精耕細種,韭菜、香菜、青蘿卜,絲瓜、辣椒、西紅柿。盡管方寸之地,卻郁郁蔥蔥,很是養(yǎng)眼。最饞人的是賀老伯老伴兒蒸的黑面饃饃,因為是新打下的麥子,又在自己村磨坊磨下的不除麩子的面,那饃雖然黑青卻麥香味十足,咬一口格外的甜香筋道,如果再配上新碾的苞谷碴子稀粥或者漿水魚魚醋拌青椒,那將是一種滿滿的沁入心脾透入骨髓的農(nóng)家味道!
當時我們就在想,中央電視臺《遠方的家》和《舌尖上的中國》欄目組為啥就沒在這古絲綢之路上發(fā)現(xiàn)賀家坪這個古樸幽靜的小山村呢?
但將賀家坪真真實實地裝進我們心底的,還是在田媽媽出現(xiàn)之后。
那是2012年的5月底,我剛從西安的家里料理完老母親的喪事回到工程指揮部的第四天。這天晚飯后,依舊是我和幾個老友結(jié)伴,來到了賀家坪。在向賀老伯做了簡單問候之后,我們習慣地沿著那條穿村小道繼續(xù)前行,就在這時,迎面遇到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婆婆獨自拖著一輛架著水箱的架子車搖搖晃晃地走來,我們幾個趕緊側(cè)立一旁讓出道路。目送著這位老婆婆吃力地打眼前走過,我的眼前竟突然浮現(xiàn)出剛剛故去的母親的身影,也是這般的白發(fā)蒼蒼,也是這般的瘦小羸弱,那一刻滾熱的淚水頓時充溢了我的眼眶。
當我們折返回來的時候,又與那位拖著水車的老婆婆迎面相遇。老人家整個身子幾乎如彎弓一般,偌大的一車水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幾乎是一步一挪。我不再猶豫,快步上前從老媽媽的手中搶過車把,幾個老友也不約而同圍攏上來,合力掀起了車子。老媽媽的家遠在村東頭,就在我們按著老人家的示意,用條膠皮管子將車廂里的水慢慢引到水缸、陶罐里的時候,被我們勸坐在門檻上歇息的老媽媽卻觸景生情大放悲聲!面對老淚縱橫嚎啕大哭的老人家我們幾個既束手無措,又心酸難受,只能默默地陪著傷心落淚。
隨后還是從賀老伯嘴里了解到了這位老媽媽的一些內(nèi)情。老媽媽自己姓田名叫田姑,去年村上鄉(xiāng)親們給過的八十壽辰。田姑早年是從臨近的陜西長武嫁過來的。那時的田姑不但人長得好也有主見能擔事,就當了賀家坪第一任婦委會主任,之后還當了好些年的縣勞模。田姑跟丈夫生了兩個兒子,可惜好日子不長,在她嫁到賀家坪第六個年頭時,丈夫一次出去打柴,黑夜回來時??樟四_摔下了百余米的土崖。田姑帶著兩個剛會叫娘的孩子獨自苦熬了到了現(xiàn)在。小兒子也四十大幾去南方打工幾年了,大兒子早些年在縣城開了家面館,經(jīng)管的不錯,人也特別孝順。不管店里生意再忙再累,隔三差五總要回家看看。后來在縣城買了房,要接田姑下山到縣城去享清福。身子骨還算硬朗的田姑去住了一陣便又回到了山上的小院里,以后再任由兒子勸說動員,說啥再也不動窩了,說城里車多人多鬧的慌,住不慣。哪想到今年三月大兒子突發(fā)心肌梗塞死了,兒媳薄情貪錢賣了房子跑了。田姑被瞞了兩個多月,直到十多天前才知道了大兒子一家出現(xiàn)變故的噩耗!
“唉,我這位老姐姐命苦哇!”
賀老伯說到傷心處,也是語不成聲老淚漣漣。
那一晚上,我輾轉(zhuǎn)反復難以入眠,眼前總是浮現(xiàn)出已故母親和那位田媽媽的樣子,同是那般的慈祥同是那般的年邁……眼淚便忍不住往下流。
第二天上午我專門去了縣城,找了家最好的蛋糕店為田媽媽買了最好的蛋糕點心。那天,田媽媽最開心。老人家說,以前大兒子總給她買吃買喝的孝敬她。沒想到兒子不在了,自己還能吃上松又軟的糕點點心!田媽媽的這些話深深地落在了我的心底。在之后的一年零四個月的日子里,我都會隔三差五地為田媽媽送些好吃好喝去。就連賀老伯都羨慕地說,我這老姐姐也不知哪輩子修成的這福氣。
有一次,當我傍晚散步來到田媽媽家門前那條岔路口的時候,老遠就看見田媽媽病歪歪地依靠在路邊石壩子上。我趕緊上前一問才知道老人家胃脹了兩天了,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我就是想等你,見著你這病就會好了。”田媽媽攥著我的手說。這讓我怦然心動,這是只有母親對兒子才說的話呀!我當即下山找了一家社區(qū)衛(wèi)生院,請大夫給開了一些用于治療胃脹不適的藥,又匆匆給老人家送了上去。第二天仍然不放心,草草吃了晚飯,趕到了賀家坪,直到聽老人家說胃里暢快多了才安心。從那以后,不管指揮部工作多忙,只要自己不下施工現(xiàn)場,都會照例跟三兩個喜歡步行鍛煉的老友一起在返回的途中,拐到田媽媽的小院歇歇腳,抽根煙,陪著老人家說說話。
2013年10月,西平鐵路進入了全線鋪軌貫通最緊張的階段,因為現(xiàn)場跟班督導等原因,我有近半個多月都是一大早出去大半夜才能從幾十公里外的鋪架現(xiàn)場回來,去田媽媽那里也就一時沒了時間。十幾天后全線終于架完了最后一片梁鋪完了最后一節(jié)軌,我才得以抽點空閑往賀家坪趕。像那次老人家生病的情形一樣,遠遠便看見那三岔路口處田媽媽站立的身影。“是老人家又不舒服了?”我?guī)е@個念頭三步并作兩步地來到田媽媽近前,這才看清老人家竟然雙手捧著一個粗瓷大碗!
“田媽媽,您老這是----”我又好奇又不解的問。
“娃,昨天是你的生日,你咋就忘了?大媽做了長壽面,等了我娃兩天了!”
接過老人家手上那碗打著荷包蛋依然熱乎乎的面,淚水一下從我的眼眶中涌了出來!我的生日,連自己都忙的昏天黑地的我,早把生日的事兒忘得無影無蹤,可田媽媽卻記得!更奇怪的是她老人家又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呢?
“不要想啦!”田媽媽笑著摸摸我的臉,“中秋那天你們幾個娃來給我送月餅,有人就說起你快要到的生日,我也就記了一耳朵??纯矗@人苦累的,都見瘦啦!”我恍然大悟!哦,好一位有心的老媽媽喲,您這一碗面,把孩兒的心都揉碎了!
2013年12月30日,歷時整整五個寒暑的西平鐵路終于建成通車了!懷著那份滿滿的喜悅,我也要告別這里了。臨行前的那天晚上,清冷的月光映著一地的大雪,我在那高高的土崖下徘徊著,猶豫著,在內(nèi)心苦苦掙扎了一番之后,最終還是掐斷了再去看一眼賀家坪,去向賀老伯,向我那孤苦的也是豁達堅強的田媽媽做最后告別的念頭!
畢竟那種心頭滴血的離別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了的!我走了,帶著深深地眷顧,深深地痛惜,深深地不舍……
再見了!賀家坪,我遠方的家!
作者:李杰
公眾號:東方散文雜志
本文為原創(chuàng)文章,版權(quán)歸作者所有,未經(jīng)授權(quán)不得轉(zhuǎn)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