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優(yōu)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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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優(yōu)秀散文:回聲
不怕老祖父的竹戒尺,也還是最喜歡跟著母親到外祖家去,這原因是為了去聽琴。
外祖父是一個花白胡須的老頭子,在他的書房里也有一張橫琴,然而我并不喜歡這個。外祖父常像瞌睡似地俯在他那橫琴上,慢慢地撥弄那些琴弦,發(fā)出如蒼蠅的營營聲,蒼蠅,多么膩人的東西。毫無精神,叫我聽了只是心煩,那簡直就如同老祖父硬逼我念古書一般。我與其聽這營營聲,還不如到外邊的籬笆上聽一片枯葉的歌子更好些。那是在無意中被我發(fā)現(xiàn)的。一日,我從籬下走過,一種奇怪的聲音招呼我,那仿佛是一只螞蚱的振翅聲,又好像一只小鳥的剝啄。然而這是冬天,沒有螞蚱,也不見啄木鳥。雖然在想象中我已經(jīng)看見駕著綠鞍的小蟲,和穿著紅裙的沒尾巴的小鳥。那聲音又似在故意逗我,一會唱唱。一會又歇歇。我費了不少時間終于尋到那個發(fā)聲的機關:是泥笆上一片枯葉,在風中戰(zhàn)動,與枯枝摩擦而發(fā)出好聽的聲響,我喜歡極了,我很想告訴外祖:“放下你的,來聽我的吧。”但因為要偷偷藏住這點快樂,終于也下曾告訴別人。
然而我最喜歡的還不在此。我還是喜歡聽琴─一聽那張長大無比的琴。
那時侯我當然還沒有一點地理知識。但又不知是從什么人聽說過:黃河是從西天邊一座深山中流來,黃蕩蕩如來自天上,一直瀉入東邊的大海,而中間呢,中間就恰好從外祖家的屋后流過。這是天地間一大奇跡,這奇跡,常常使我用心思索。黃河有多長,河堤也有多長,而外祖家的房舍就緊靠著堤身。這一帶居民均占有這種便宜,不但在官地上建造房屋,而且以河堤作為后墻,故從前面看去,儼然如一排土樓,從后面看去,則只能看見一排茅檐。堤前堤后,均有極整齊的官柳,冬夏四季,都非常好看。而這道河堤,這道從西天邊伸到東天邊的河堤,便是我最喜歡的一張長琴:堤身即琴身。堤上的電桿木就是琴柱,電桿木上的電線就是琴弦了。
最樂意到外姐家去,而且樂意到外祖家夜宿,就是為了聽這張長琴的演奏。
只要有風的日子,就可以聽到這長琴的嗡嗡聲。那聲音頗難比擬,人們說那像老頭子哼哼,我心里卻甚難佩服。尤其當深夜時候,尤其是在冬天的夜里,睡在外祖母的床上,聽著墻外的琴聲簡直不能入睡。冬夜的黑暗是容易使人想到許多神怪事物的,而在一個小孩子的心里卻更容易遐想,這嗡嗡的琴聲就作了我遐想的序曲。我從那黃河發(fā)源地的深山,緣著琴弦,想到那黃河所傾注的大海。我猜想那山是青的,山里有奇花異草,有珍禽怪獸;我猜想那海水是綠色的,海上滿是小小白帆,水中滿是翠藻銀鱗。而我自己想,仿佛覺得自己很輕,很輕,我就像著那條琴弦飛行。我看見那條琴弦在月光中發(fā)著銀光,我可以看到它的兩端,卻又覺得那琴弦長到無限。我漸漸有些暈眩,在暈眩中我用一個小小的鐵錘敲打那琴弦,于是那琴弦就發(fā)出嗡嗡的聲響。這嗡嗡的琴聲就直接傳到我的耳里,我仿佛飛行了很遠很遠,最后才了覺自己仍是躺溫暖的被里。我的想象又很自然地轉(zhuǎn)到外祖父身上,我又想起外祖父的橫琴,想起那橫琴的膩人的營營聲。這聲音和河堤的長琴混合起來,我乃覺得非常麻煩,仿佛眼前有無數(shù)條亂絲攪動在一起,我的思念愈思愈亂,我看見外祖父也變了原來的樣子,他變成一個雪白須眉的老人,連衣服也是白的,為月光所洗,渾身上下顫動著銀色的波紋。這已不復是外祖,乃是一個神仙,一個妖怪,他每天夜里在河堤上敲打琴弦。我竭力想把那老人的影像同外祖父分開,然而不可能,他們老是糾纏在一起。我感到恐怖。我的恐怖卻又誘惑我到月夜中去,假如趁這時候一個人跑到月夜的河堤上該是怎樣呢。恐怖是美麗的,然而到底還是恐怖。最后連我自己也分裂為二。我的靈魂在月光的河堤上佇立,感到寒戰(zhàn),而我的身子卻越發(fā)地向被下畏縮,直到蒙頭裹腦睡去為止。
在這樣的夜里,我會做出許多怪夢,可惜這些夢也同過去的許多事實一樣,都被我忘在模糊中了。
來到外祖家,我總愛一個人跑到河堤上,尤其每次剛剛來到的次日早晨,不曾天氣多么冷。也不管河堤上的北風多么凜冽。我總愿偷偷地跑到堤上,緊緊抱住電桿木,用力踢那電桿木,使那嗡嗡聲發(fā)出一種節(jié)奏,心里覺得特別喜歡。
然而北風的寒冷總是難擋的,我的手,我的腳,我的耳朵,其初是疼痛,最后是麻木,回到家里才知道已經(jīng)成了凍瘡。尤以腳趾腫痛得最厲害。因此,我有一整個冬季不能到外祖家去,而且也不能出門,悶在家里,我真是寂寞極了。
“為了不能到外祖家去聽琴,便這樣憂愁的嗎?”老祖母見我郁郁不快的神色,這樣子慰問我。不經(jīng)慰問倒還無事,這最知心的慰問才喚起我的悲哀。
祖母的慈心總是值得感激的,時至現(xiàn)在,則可以說是值得紀念的了,因為她已完結(jié)了她最平凡的,也可以說是最悲劇的一生,升到天國去了。在當時,她曾以種種方法使我快樂,雖然她所用的方法不一定能使我快樂。
她給我說故事,給我唱謠曲,給我說黃河水災的可怕,說老祖宗兜土為山的傳說,并用竹枝草葉為我作種種玩具。虧她想得出:她又把一個小瓶懸在風中叫我聽琴。
那是怎樣的一個小瓶啊,那個小瓶可還存在嗎,提起來倒是非常懷念了。那瓶的大小如蘋果,渾圓如蘋果,只是多出一個很小很厚的瓶嘴兒。顏色是純白,材料很粗糙,井沒有什么光亮的瓷釉。那種質(zhì)樸老實樣子。叫人疑心它是一件古物,而那東西也確實在我家傳遞了許多世代。老祖母從一個舊壁櫥中找出這小瓶時,小心地拂拭著瓶上的塵土,以嚴肅的微笑告訴道:“別看這小瓶不好,這卻是祖上的傳家寶呢。我們的老祖宗——可是也不記得是哪一位了,但愿他在天上作神仙─一他是一個好心腸的醫(yī)生,他用他的通神的醫(yī)道救活了許多垂危的人。他曾用許多小瓶珍藏一些靈藥,而這個小白瓶兒就是被傳留下來的一個。”一邊說著,一邊又顯出非常惋惜的神氣。我聽了老祖母的話也默然無活,因為我也同樣地覺得很惋惜。我想象當年一定有無數(shù)這樣大小瓶兒,同樣大,同樣圓,同樣是白色,同樣是好看,可是現(xiàn)在就只剩著這么一個了。那些可愛的小瓶兒都分散到哪里去了呢?而且還有那些靈藥,還有老祖宗的好醫(yī)術呢?我簡直覺得可哀了。
那時候者祖母有多大年紀。也不甚清楚。但總是五十多歲的人吧,雖然頭發(fā)已經(jīng)蒼白。身體卻還相當?shù)慕】?,她不煩勞地為我做著種種事情。
把小白瓶佛拭潔凈之旨,她乃笑著對我說道:“你看,你看,這樣吹,這樣吹。”同時說著把瓶口對準自己的嘴唇把小瓶吹出嗚嗚的鳴聲。我喜歡極了,當然她是更喜歡。她叫我學吹,我居然也吹得響。于是她又說:“這還不算為奇,我要把它系在高桿上。北風一吹,它也會嗚嗚地響。這就是你在河堤上聽琴是一樣的了。”
她繼續(xù)忙著。她向幾個針線筐里亂翻,她是要找尋一條結(jié)果的麻線。她把麻線系住瓶口,又自己搬一把高大的椅子,放在一根曬衣服的高桿下面。唉,這些事情我記得多么清楚啊!她在椅子上搖搖晃晃的樣子,現(xiàn)在叫我想起才覺得心驚。而且那又是在冷風之中,她搖搖晃晃地立在椅子上,伸直了身子,舉起了雙手,把小白瓶向那曬衣桿上系緊。她把那麻繩纏一匝,又一匝,結(jié)一個紇,又一個紇,惟恐那小瓶被風吹落,摔碎了祖宗的寶貝。她笑著,我也笑著,卻不曾言語。我們只等把小瓶系牢之后立刻就聽它發(fā)出嗚嗚響聲。老沮母把一條長麻線完全結(jié)在上邊了,她搖搖晃晃地從椅子上下來。我看出她的疲乏,我聽出她的喘哮來了。然而,然而那個小瓶,在風中卻沒有一點聲息。
我同老祖母都仰著臉望那風中的瓶兒.兩人心中均覺得黯然,然而老祖母卻還在安慰我,“好孩子,不必發(fā)愁,今天風太小,幾時刮大風,一定可以聽到嗚嗚響了。”
以后過了許多日子,還刮了好多次老北風,然而那小白瓶還是一點不動,不發(fā)出一點聲息。
現(xiàn)在我每逢走過電桿木,聽到電桿木發(fā)出嗡嗡聲時,就很自然地想起這些?,F(xiàn)在外祖家已經(jīng)衰落不堪,只剩下孤兒寡婦,一個舅母和一個表弟,在赤貧中過著困苦日子,我的老祖父和祖母都去世多年了。
高中優(yōu)秀散文:染綠的聲音
山居的日子,是在山中一座精巧的石頭房里度過的。天天,我都被一種巨大的寧靜所震懾著。經(jīng)過許多塵囂侵擾的心靈,陡然回歸到這曠古未有的寧靜之中,而又知道周圍全是綠色的森林,心里似乎也注滿了一汪清漣之水,輕盈盈的,如半山塘里綻放著的一朵睡蓮。
空山不見人,倒使人感覺到大森林的真切和人世的煙火之氣。更多的是鳥聲,從黎明的晨噪到傍晚的暮啼,耳聞著那密密松林里傳出的啾啾鳥鳴,還可以看見那墨點般的小鳥,如大森林的音符跳蕩著、棲落著。
鳥鳴常常使大森林歸于虛靜,它天生就是一種虛幻的精靈呢!鳥聲讓人著迷地聽,這時聽出的就是一陣陣濺綠的聲音。
當然有許多聲音是有顏色的。如皚皚白雪,潺潺流泉,響動的就是一大片白;如春花秋菊的凋謝,細心的人也會聽出它的艷紅和鵝黃的色調(diào)。在大森林里,此時我被其激動的不是這種顏色的聲音,而是滿山攢動著的森林———那濃綠濃綠的聲音了。滿山密密的松林、楓樹、珍珠黃楊、翠竹……樹叢間刮過的風也是綠的,綠將大森林融為碧翠的一體,分不清顏色的濃淡深淺。那聲音自然也不用側(cè)耳傾聽,觸目皆是大片森林的寧靜固然會使人墜入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孤獨和虛空當中,而這染了綠的聲音,卻讓人感到一種生命的快意和心靈的悸動。黎明的時候,“山路原無雨,空翠濕人衣”,森林里露珠“撲撲”滴落的聲音,在我聽出的是一種輕柔而凝重的綠色;森林靜靜肅立,枝葉交錯,在我聽出的是一種茁壯生長的蓬勃的綠色;狂風呼嘯,排山倒海咆哮著的松濤,在我聽出的是一種悲壯和磅礴的綠色;陽光拂動滔滔無邊的林海,陽光掠去又顯出一江春水,在我聽出的是一種恬淡而平和的綠色……山居無事的時候,只要靜靜地穿行在這無邊的大森林之中,我內(nèi)心的塵垢,便一下子就被碧波洗滌得無影無蹤,只覺得身心愜意和愉悅,心中陡然就有層斑駁的綠爬上心壁,盈注著生命那清涼的綠意來。
聽慣了這種聲音,在夜里我常常睡不著覺。擁被而坐,此時周遭那染了綠的聲音已漸漸無聲無息,看很白的月光,慢慢浮上窗欞,月光里的綠色冷冷如春水蕩漾著。有風的夜晚,我看窗外的大山果然是混沌未開的一團綠色,那染了綠的松濤之聲,鋪天蓋地地在我石屋周圍如狂飆般的春湖,驚濤拍岸,振聾發(fā)聵,讓我激動得恨不得長嘯……這些年,我知道我常常諦聽水聲,諦聽鳥聲,不僅是因為我對塵囂之聲異常地厭倦和唾棄,更多的是在尋找清純的自然和人生的大自然。那是我生活須臾不可缺少的思想的源泉……若能輕輕地裹在這染了綠的聲音里,心就會輕靈得像一朵綠荷,即便泊在波濤里滾動,那夢也是常常染了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