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標題：讀書筆記 | 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讀《鄉(xiāng)關(guān)何處》有感

　　未讀《鄉(xiāng)關(guān)何處》時，看著素雅的封面，以為是一部清新文藝作品?？戳说谝粋€故事之后，我就深切地感受到了這本書背后的悲痛和哀愁。我淚點極低，不敢一口氣看完，看完一篇就要平靜一下，緩一緩心緒，書里的每一個故事都可以讓我嚎啕大哭。讀者已然如此，不知作者當時是如何寫下這些如淚似泣的文字?

　　作者野夫，生于1962年，他生活的時代與他特殊的人生經(jīng)歷，使得他寫的文字別有一番滋味，不扭捏，也不矯情，不缺青年的熱血，也不缺中年的沉淀?！多l(xiāng)關(guān)何處》中，野夫?qū)枢l(xiāng)故人的懷念娓娓道來，語言樸實，卻十分真誠、動人，筆下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個人物、每一個故事都鐫刻著時代的烙印。

　　野夫從小就離開故鄉(xiāng)，連夢境里都未浮現(xiàn)過故鄉(xiāng)的模樣。他中年還鄉(xiāng)，早已無從辨認哪座房屋曾是他的居處，哪棵樹是父母的手植。“故鄉(xiāng)”一詞于野夫而言，能喚起的所有感受，不僅是那一處的風(fēng)景，更是因為那一曾經(jīng)的所在，有著自己牽腸掛肚的故人。野夫筆下的每一個故人，都有著自己的命數(shù)，野夫常常感覺到，在冥冥之中，似乎真有某個神秘的力量在暗中編織著個體生命的運數(shù)。多年之后，想起這些故人，他依舊感到失語的疼痛，甚至流不出眼淚。

　　母親，一生決絕、堅韌、直率、剛烈，而后丈夫患癌、兒子入獄，待野夫出獄后，母親已然衰老，一生的堅強無畏蕩然無存，最后選擇投江結(jié)束了生命。“真難想象我柔腸寸斷的老母是怎樣一步幾回頭地走向大河，她最后的回眸可曾老淚縱橫，可曾還在為他窮困潦倒的兒女憂心如焚?”寫下這些話的野夫是否一遍一遍地在深夜自責(zé)痛哭?

　　外婆，出身高貴，善良、慈悲、佛性、博愛，卻一生遭遇悲慘。最讓野夫感到遺憾的是外婆一生都在為子女兒孫奔波，最終也沒能在心心念念的故鄉(xiāng)安享晚年。外婆去世后，野夫去點墳燈，仍不愿相信死亡是不可逆轉(zhuǎn)的，總想喚醒沉睡中的外婆。直至十年后，野夫破墳開棺，背負外婆的遺骨回到平原，終于完成了外婆回鄉(xiāng)的遺愿。

　　大伯，一個被組織編織了命運的理想主義者。少年英姿勃發(fā)才華橫溢投身革命，愛情也隨之而來，但被人挑撥，陰差陽錯，孤獨終老。人生盡頭，二人方知真相，見最后一面時，兩個老人矚望著對方的容顏，一時不敢相認。一生的期許、渴望、誤會和尋覓，積淀了萬千酸苦，真正重逢時卻遺忘了語言。

　　幺叔，一生大起大落，從富家少爺變成皮匠，最后被驅(qū)趕下鄉(xiāng)務(wù)農(nóng)，卻一直溫和待人、不卑不亢，哪怕銅駝荊棘也無法磨去那些曾經(jīng)的教養(yǎng)。對于這一點，野夫是非常佩服幺叔的。下放到村落后，幺叔在凌亂的村舍外搭建了簡陋房屋，種上蘭菊芍藥竹林?？v然在窮鄉(xiāng)僻壤，快樂也并沒有減少。野夫曾與幺叔一起坐在山頭，看著遠村的炊煙漸起，裊裊散入暮靄之中，一如人世的一切功名利祿，轉(zhuǎn)瞬云煙。若干年后，野夫才明白，正是那一幕那一刻，悄無聲息地、根深蒂固地影響了野夫的人生觀。

　　野夫的筆下，還有特立獨行，窮而不賤，不茍言笑，善于譜曲，精通緯學(xué)的怪人李如波;桀驁不馴，不畏強權(quán)，奔波生計時仍然在工具箱里放著一本《楚辭》的劉鎮(zhèn)西;游走在詩與刀之間，過著刀頭舔血臂上刻詩的生涯，一邊行走江湖一邊構(gòu)思詩畫的王七婆。

　　每一個人物都那么鮮活，都在努力的對抗命運，命運卻總是弄人。難以想象野夫在中宵酒醒之后，承受了多少往事的余痛?舊事的壓迫有多重?失語的痛有多痛?“桃李春風(fēng)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是什么樣的人生感嘆?

　　很多人認為野夫太執(zhí)著于回憶，執(zhí)著于仇恨。柴靜在這本書的序里寫道：“野夫像一個遺老，總是沉浸在往事中。情感越深，創(chuàng)痛越烈。他一直為童年的恐懼羞愧，而羞愧漸漸熬成仇恨。這性如烈火的男子，認為輕仇的人，必然寡恩。寫作是一種對抗，對抗外界的惡意，也對抗自己內(nèi)心的黑暗。”她是理解他的。

　　野夫自己也說：“當日英雄漸白頭，我常常想不起究竟是怎樣在這個詭異的時代殺出一條血路來的。如果我們這一代悄然成灰，無聲的埋葬自己，兒孫何以知道我們曾經(jīng)歷了怎樣一個三刀六洞的時代?”。在他看來，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仿佛從未存在過。遺忘比死亡更可怕。如果他不寫出那片土地上的故人故事，故土上那些真切的榮辱悲歌就無人可知了，他若干年的寄生和成長就是一種虛無和負罪，到真正樹老葉落時，他恐無根可歸了。所以他必須將這些故事寫出來，這樣才有資格葬在家鄉(xiāng)，落葉歸根，而這便成了他余生的所有精神寄托。

　　我沒有野夫那樣的坎難人生和傳奇經(jīng)歷，也無法寫出血與淚的故鄉(xiāng)故人故事，無法讓我的故鄉(xiāng)揚名天下，但我理解他，我也跟他一樣，眷戀著我的故鄉(xiāng)，在無數(shù)個深夜、無數(shù)次記憶中不斷尋覓這個地方。

　　二十多年來，我輾轉(zhuǎn)了七個地方，故鄉(xiāng)在我的生命中漸行漸遠，只剩童年的回憶。但我比野夫幸運，至少在記憶中是有著清晰的故鄉(xiāng)模樣的。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不知是何緣由，我就變得愛回憶。是在車水馬龍的街頭看著人來人往時?是在聲嘶力竭唱著一首歌時?還是在城市都睡去的寂靜深夜里?不知是如何，總之，就是變得愛回憶了，從前的那些日子，老是被想起。記憶里的故鄉(xiāng)是美的，池塘清澈透亮，樹林郁郁蔥蔥，小禾青青，依山傍水，白云深處，炊煙裊裊。爺爺奶奶外婆去世后，在村口翹首以待的只剩下外公，路途遙遠加上工作繁忙，我回故鄉(xiāng)的機會愈加稀少，而今一年也難得回去一次。而每回去一次就會發(fā)現(xiàn)故鄉(xiāng)與記憶中的差別越來越大，池塘變小了，樹變矮了，村里小學(xué)拆了，新房建起了，兒時玩伴各有各的生活，越來越生疏了。在故鄉(xiāng)待不了多久便想離開，但離開后又會開始想念，就因為它是故鄉(xiāng)，不管故鄉(xiāng)怎樣變遷，它仍然集合了我對溫暖、幸福的想象。

　　身在他鄉(xiāng)，每當雨夜，看著窗外的點點燈火消失在雨霧中，聽著雨打窗臺，淅淅瀝瀝，滴滴答答，孤獨感和飄零感油然而生，這種時候總是特別思念故鄉(xiāng)。平日里從來不敢細聽李健的《異鄉(xiāng)人》，怕觸動隱藏著的思鄉(xiāng)的心弦。但鄉(xiāng)愁，看似愁，其實更是一種幸福，因為它可以給人一種歸屬感。有故鄉(xiāng)的人是幸運的，無論我走多遠，我知道，我的根始終在那里。有回憶的人是富有的，在輾轉(zhuǎn)難眠的夜里，若有故鄉(xiāng)故人入夢，我總能睡得安心踏實一些。

　　歸鴉背日，倦鳥投林，幸好有故鄉(xiāng)，還能給心靈點上一盞溫暖的燈。

　　不論是兒時還是現(xiàn)在，我始終認為，最幸福的兩個字莫過于，回家。

　　作者：政治組 馬麗娜

　　公眾號：綿實未名文學(xué)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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