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雜記】讀李碧華《青蛇》
【隨筆雜記】讀李碧華《青蛇》
香港作家李碧華,其人可能不大著名,這與她為人低調(diào)、行蹤隱秘有很大的關(guān)系,但是她的作品卻為人們所熟悉,比如小說《胭脂扣》、《秦俑》、《霸王別姬》、《潘金蓮之前世今生》、《生死橋》、《青蛇》等等,其小說風(fēng)格詭異、哀艷,情節(jié)曲折而動人心魄,錯綜復(fù)雜的感情歷程中不時透露出寓意深刻的警句,發(fā)人深省,更是掩卷長思。李碧華的愛情小說不是用感天動地式的浪漫故事來打動人,她通過犀利的筆觸,清晰的描摹出男女主人公在戀愛中的心靈感受,直面的揭露人的本性,與其說看李碧華的小說是在看一個故事,還不如說讀她的文字是對自己心靈的一次省視,與主人公一起經(jīng)歷了一段銘心的歷程。
李碧華的小說創(chuàng)作風(fēng)格上,大體都是從歷史文化中挖掘出素材,帶有濃厚的傳統(tǒng)文化色彩,而且其時間跨度之大,空間跳躍性之強,歷史畫面感十分強烈,如《霸王別姬》、《生死橋》中傳統(tǒng)的京劇元素運用;《胭脂扣》、《秦俑》、《潘金蓮之前世今生》更是以一個個主人公的前世今生,帶來過去、今天的一系列風(fēng)貌人情,還有一類作品諸如《青蛇》,則是“舊瓶裝新酒”,用舊的傳統(tǒng)故事情節(jié)融入現(xiàn)代人的悲歡離合,別有一番滋味。
白居易有《楊柳枝詞》八首,其中有“古歌舊曲君休問,聽取新翻《楊柳枝》”的句子,今天,我們不光要帶著“舊曲”,還要拿它跟新翻的“新曲”做一比較,看看這“新”主要新在何處,讓我們一同就進李碧華小說《青蛇》的“舊曲新翻”,去感受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情感體驗。
《白蛇傳》與《梁山伯與祝英臺》、《孟姜女》、《牛郎織女》,作為我國四大民間傳奇故事,源遠流長,家喻戶曉,也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之列。以此故事為原型拍攝了多部影視劇作和動畫片。
一、故事的復(fù)雜化和生活化——《青蛇》與《白蛇傳》故事情節(jié)的比較。
《白蛇傳》故事內(nèi)容大致如下:在宋朝時的鎮(zhèn)江市,一條修煉了千年的白蛇精,自名白素貞,為報達書生許仙前世救命之恩,來到了人間,途中結(jié)遇同樣修煉了五百年的青蛇精小青 ,兩人遂以姐妹相稱,共同尋找書生許仙。二蛇妖終于在美麗的杭州西湖畔找到了許仙,許仙雖然家貧,卻溫文爾雅、心地善良、品行高潔,白蛇一見傾心,施妙計巧識許仙,并嫁與他,夫妻二人恩恩愛愛,白蛇盡自己所能,扶弱救貧,博得一片美譽。但金山寺和尚法海對許仙言明白素貞是蛇妖,許仙將信將疑,后許仙在端午節(jié)讓白素貞喝下雄黃酒,白素貞不得不現(xiàn)出原形,不料卻將許仙嚇?biāo)?。白素貞不顧自身安危,上天庭盜取仙草靈芝將許仙救活。法海將許仙騙至金山寺并軟禁,白素貞同小青一起與法海斗法,水漫金山寺,卻因此傷害了其他生靈。白素貞因此觸犯天條,在生下孩子后被法海收入缽內(nèi),鎮(zhèn)壓于雷峰塔下。后白素貞的兒子長大得中狀元,到塔前祭母,將母親救出,全家團聚。
李碧華的小說《青蛇》基本上沿襲了《白蛇傳》的故事情節(jié),她的新,新在了巧妙地設(shè)置了故事主人公的關(guān)系,然后融進了那些“隱瞞了荒.唐的真相”:白素貞和小青雙雙修行于紫竹林,卻被呂洞賓誆騙吃下了“七情六欲丸”,于是二妖凡心懵懂,“這樣的春心蕩漾,春情勃發(fā)”,白蛇便說“我倆不若找些消遣”。白蛇消遣的方式便是愛情,她想找一個平凡的男子,想得到“平凡的愛,與關(guān)心。噓寒問暖,眉目傳情。一種最原始的感動”,小青說服不了白蛇只好陪伴她一同前去,只是說“你是為了愛情而去,我,則是為了怕寂寞。”這樣的動機下,白蛇挑中了許仙,耍盡手段、費盡心機,把許仙控制在自己的手掌之內(nèi)。小青漸漸地也對這個“此生第一個喚我名字的男人”動了心思,與姐姐白蛇明爭暗斗,表面老實忠厚的許仙也禁不住小青的誘惑,最終背叛白素貞的愛情,背地里與小青偷歡。青白二蛇萬萬沒有想到許仙精明算計,他“因著人性的本能,洞悉一切”,明知她們二人是異類,但卻冷眼的看著青白二蛇對他的癡戀爭奪,坐享其成,將青白二蛇玩弄于股掌之上,面對危難,他更是推脫保身、抱頭逃竄,全然不記得當(dāng)初自己的誓言盟約,背信棄義。法海表面正義凜凜,卻被自己堅守的所謂“正義”遮住了雙眼,認(rèn)定是妖就會害人,堅定地要收服青白二蛇,雖然法海法力高強,但是卻擺脫不掉自己心里的情欲,在與小青比試中經(jīng)不住誘惑,輸給了小青,自覺受辱,出爾反爾,欲置青蛇于死地。法海將許仙拐帶至金山寺,青白二蛇索人不成遂水漫金山,危難之際,許仙將青白二蛇出賣,白蛇艱難產(chǎn)子后被法海收壓于雷鋒塔下,小青看透了許仙的虛偽,心生絕望,一劍將其刺死。小青恨法海,這種恨卻是由愛而生,法海最終還是六根未凈,出于私情放了小青一條生路?!啊逼陂g,白蛇的兒子輪回轉(zhuǎn)世成為紅衛(wèi)兵,將雷峰塔搗毀,白蛇得以再次出世,卻依舊不舍舊情,化身張小泉剪刀廠的女工,再次投入了男歡女愛,小青還是因為寂寞,也同樣投入下一個“回憶”。
《青蛇》比《白蛇傳》情節(jié)上比較并無太大的變化,但是細節(jié)上更加的細致和復(fù)雜,更符合現(xiàn)實的生活情境,這些被添進去的細節(jié),一舉手、一投足間都充滿了人心之間的相互算計,有的是出于真心,有的卻是出于滿足自己低劣的欲望。青白二蛇自恃千年的修煉,雖一心想修煉成人,但卻不識人心的險惡,沒想到卻被貌似單純的許仙所玩弄。作者李碧華更是用直白、犀利的語言將這幅丑惡的人心算計圖勾勒的清清楚楚。
此外,《青蛇》采用了倒敘手法,并一改《白蛇傳》的敘述視角和敘述中心。故事《白蛇傳》是一個以全知全能的第三者的視角,觀察著故事中人物的一舉一動,而《青蛇》則是借“小青”之口將整個情節(jié)娓娓道來,敘述視角成了“我”。這種視角的轉(zhuǎn)變,使讀者有了身臨其境的感覺,借著“小青”的身軀,一同在體驗著這次難忘的愛恨情仇?!栋咨邆鳌饭适聰⑹龅闹行氖前咨甙姿刎?,青蛇一直是以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配角存在在故事中,光輝一直被白蛇所掩蓋,而在《青蛇》中,小青一躍成為主角,不再是那個愚忠的伺候丫頭,成了整個故事的重中之重。
二、人物的鮮活化、現(xiàn)實化——《青蛇》與《白蛇傳》的人物形象比較。
在《白蛇傳》中,主人公人物的關(guān)系比較簡單明了,如圖1.1所示,故事的 主角是白蛇,即白素貞,人物關(guān)系緊緊圍繞她展開。在塑造的人物性格上來說,《白蛇傳》中的白蛇,雖然為異類修煉幻化而來,但是正如其名“素貞”,溫婉美麗、善良大方、勤勞賢淑、勇敢堅強、柔情專一,她是“完美”的化身,幾乎就沒有缺點和陰暗面,妖性已在她身上蕩然無存,雖然她一心修煉只為成人,但也是她的過于完美已經(jīng)超出了“人”的定義,相比較的來說,她更像一個“神”,絕非法??谥兴Q的妖孽。
許仙在這里是一個典型的白面書生形象,他為人正直善良,老實忠厚,與白素貞情深意重,但當(dāng)法海揭露了白素貞的真實面目以后,他暴露出了膽小懦弱的一面,我們不能責(zé)怪他,換做任何一個常人,面對這樣的情境膽怯也是在情理之中,但他后來卻有感于白素貞的一片真情,而接納了白素貞異類的身份,這點使得許仙的形象雖然有點“人”性在內(nèi),但也蒙上了一層靚麗的理想主義色彩。
小青的形象是最單調(diào)的一個,她與白素貞一同修煉,既有姐妹之情,又有主仆之誼,對于白素貞她是忠心不二,誓死相隨,以白素貞之憂為憂、以白素貞之樂為樂,患難與共,她的存在完全出于白蛇的存在,于整個故事而言,她就是那個可有可無的角色,頂多也就是一個配角“紅娘”式的人物,小青的形象,也只能是通過跟白素貞的溫婉、聰明相比,才表現(xiàn)出了她簡單直率、心直口快,在我看來,這也是為了更加突出白素貞的心思縝密而已,實在毫無特色可言。
在整個故事里,人們最痛恨的就是法海這一人物,大家都憤憤的喊他“老禿驢”、“多管閑事”,責(zé)怪他身為出家人還破壞人家的美好姻緣。其實法海是一位得道的高僧,降妖除魔的高手,他只是走了一個極端,認(rèn)定妖精只會害人,即使她們再行醫(yī)救人、扶弱救貧、普濟眾生也不行;他堅信人妖不能結(jié)合,所以千方百計要拆散許仙跟白素貞,絲毫不念他們之間的真情,而且法海心胸狹窄,他如此記恨白素貞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白素貞法力高強,多次的收妖不果使他碰一鼻子晦氣。這里的法海,準(zhǔn)確的說更像一個妖,是一個被妖魔化了的“神”。
在李碧華的《青蛇》里,故事人物的關(guān)系復(fù)雜化。青蛇成了故事的中心,她跟白素貞除了姐妹、主仆之情,添加了情敵、對手的關(guān)系;她跟許仙曖昧不清;她對法海是又愛又恨。此外,有的文章評論說這部《青蛇》里不光演繹了異性戀、三角戀,也透露出了“同性戀”的氣息(指小青于白素貞,法海于許仙),雖然這樣的說法還有所爭論,但從側(cè)面表現(xiàn)出這部小說里人物關(guān)系的交織錯雜。我就我的理解繪制了如圖1.2所示的人物關(guān)系圖。
《青蛇》中的白素貞,是一個女強人的形象,且不說她道行高深,而且她為人處世處處透著精明、能干,極力的扮演著“人”,他選擇了許仙,便鐘情于他,全身心的愛著他,心甘情愿的為他操勞,心甘情愿的為他改變,而且為他不惜撇棄與小青的姐妹之情。面對許仙一味的懷疑、背叛,她忍讓了一切,連最后被收服的一剎那,她都“不再反抗,不再怨恨[7]”。她恨許仙,但這恨遠遠敵不過她對許仙的愛,于是千百年后雷峰塔在“”中被搗毀,白蛇再次出世,她還是陷入了跟輪回后“許仙”的熱戀。這里的白素貞就是這樣一個愛得癡、愛得狂,愿意為愛付出一切的“女人”。
李碧華筆下的許仙可真是集萬惡于一身,人性所有的丑惡面在他身上得到全面的體現(xiàn),他雖是讀書人,但卻世俗難耐,青白二蛇喊他作“老實人”,實則一點也不老實,他知道青白二蛇的真實面目后他害怕了,但他又看到青白二蛇的美色、帶來的豐厚財產(chǎn),于是選擇繼續(xù)與二蛇曖昧,冷眼看著這姐妹倆為他而你爭我斗、坐享其成。白蛇的精明能干讓許仙作為“男人”的自尊心受到嚴(yán)重打擊,失去了平衡,小青一句“你是她揀的,我是你揀的[8]”極大地滿足了許仙這種失衡的心態(tài),于是面對小青,他背叛了白素貞;當(dāng)面對法海(危難),他出于自保,又不光背叛了小青,連已懷孕的白素貞也一同出賣了。許仙就是這樣一個懦弱、無能,又透著世俗精明的男人。
小青作為這部作品的主角,比《白蛇傳》中的青蛇人物形象豐滿了很多很多。她敢愛敢恨,作為一個獨立、自主的女性形象出現(xiàn)在《青蛇》中。她的愛,愛得很糾纏,她明白許仙是姐姐白素貞的,她不能僭越,而她又抑制不住地對這個“此生第一個喚我名字的男人[5]”傾身相戀。與白素貞相比,小青的愛更加理智,當(dāng)許仙提出偷拿白素貞的錢一起私奔后;當(dāng)許仙惱羞成怒、撕破臉皮揭開一切真相之后;當(dāng)許仙一次又一次地背信棄義以后,小青終于看穿了這個虛偽的男人,“這樣好的人,卻抵不過一切風(fēng)風(fēng)雨雨呢[9]”,毅然地了結(jié)了她對這個男人的熱愛,因為他實在不配。這時,小青又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二個男人——法海,與許仙相比,法海剛毅可靠,小青以為這樣的男人應(yīng)該能寄托她的一片真心,法海卻極力地掩飾他心中難耐的情欲,斥她為“壞我修行的妖孽[10]”。小青說,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所以她愛的坦蕩蕩,但愛的結(jié)果卻讓人長戚戚。
法海一改《白蛇傳》中老和尚的形象,他長的眉目清秀、棱角分明,是一個俊俏的年輕后生。他以除妖降魔為“營生”,剛正不阿,堅信“妖就是妖”,遇見一個就收服一個(蜘蛛精),遇見一雙就收服一雙(青白二蛇),不容有失,剛愎自用、盲目自大。他雖然得道,但擺脫不掉作為一個凡人的人性,六根未凈,面對白素貞的義行善舉,他視而不見,依舊將其無情鎮(zhèn)壓;面對小青的香艷欲滴,他也未能把持住自己內(nèi)心的情欲。他堅守“佛道”,但又被他極端的盲目導(dǎo)入誤區(qū),他要摒棄人性成佛,但又在“人”與“佛”之間掙扎。
通過比較可以看出,《白蛇傳》中的人物形象過于“貧血”,理想主義色彩濃郁,故事中的人物形象都過于完美,缺乏真實感和現(xiàn)實感。而李碧華的《青蛇》人物形象鮮明、躍然于紙上,作為一個個充滿個性特征的“人”,演繹著各自的喜怒哀樂,共同描繪了一幅充滿生活氣息的悲歡離合?!肚嗌摺吩谌宋镄蜗蟮乃茉焐?,真實性、鮮活性、現(xiàn)實性遠遠超過了故事《白蛇傳》。
三、對愛情的反思和向往——《青蛇》與《白蛇傳》的主題比較。
“愛情”無疑是這兩部作品共同的主題,只是它們一個“愛”得完美,一個“愛”得慘烈。
《白蛇傳》的愛情故事浪漫而完美。白素貞雖是為報恩而來,卻是真真實實愛上了許仙,以她千年修行、聰明,并同智慧,和著真心一并付出,全心全意的愛著許仙。她不光溫情的愛著許仙,更以一顆善心對待身邊的所有人,她是才貌雙全。而許仙呢,雖然作為一個書生,顯得柔弱,但他為人善良、品質(zhì)高潔,更可貴的是他對白素貞的一片真情,他倆人的結(jié)合,正所謂天造地設(shè)、天作之合,完美得不能再完美。更讓世人羨慕的是,和一對情侶無論貧病危難,兩顆靠在一起的心從未分開。以前在一本書上看過這樣一句話,說“難能可貴的愛情,就是在危難來臨之際,你還在我身邊”。雖然白素貞犯了錯,水漫金山引發(fā)洪水造成了天災(zāi),但似乎人們對此情節(jié)都是支持,甚至是叫好的態(tài)度,覺得此舉大快人心,面對法海的蓄意破壞、咄咄逼人的氣勢,白素貞此舉只是順應(yīng)了民心,更見證了她對許仙的情比金堅。人們沒有責(zé)怪她更是同情她、贊美他,足見這個故事是多么的完美?!栋咨邆鳌防锇姿刎懞驮S仙的的愛情就像是一粒鉆石,經(jīng)過了時間、磨難的考驗、打磨之后,更加的熠熠生輝。
而《青蛇》所描繪的愛情,卻是充滿了勾心斗角,甚至是刀光劍影。白素貞依舊美麗、善良、大方;依舊對許仙愛得至純至善;依舊為愛搭上自己的一切,只為許仙能留在自己身邊。但她同時不得不提防自己的妹妹小青,因為小青也以同樣的方式愛著這個“老實人”,兩個在一起生活了數(shù)百年的姐妹此刻為各自的愛反目,甚至大打出手,她倆卻萬萬沒有想到,她們爭奪的這個男人卻冷笑著看著她倆的斗爭,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財色兼收,更可悲的是這個“老實”的男人竟是個沒有責(zé)任心和羞恥心的懦夫,他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的誓言,面對危難,只顧保全自己,不惜將深愛自己、為自己付出一切的妻子出賣。哪怕沒有盲目、自大的法海來“破壞”,這段愛就已是滿目瘡痍,只可惜了青白二蛇的一片真心。
如果說《白蛇傳》表現(xiàn)的是對愛情的忠貞,《青蛇》則是描寫愛情的背叛。
《白蛇傳》故事流傳久遠,因為它表達了人們對美好愛情的向往和歌頌,《青蛇》得以贏得如此的文學(xué)成就,同樣也是因為表達了對美好愛情的渴望與推崇,李碧華沒有因為人心的丑惡就泯滅了愛情美好的光輝。袁良駿在《簡評新浪漫派李碧華》中評說李碧華的這部《青蛇》破壞了《白蛇傳》的神話美感,我卻不這樣認(rèn)為。正是因為《白蛇傳》愛情故事的完美和不可挑剔,在人們心中留下了完美得回憶和完美得幸福體驗,在讀過《青蛇》后,人們心中不自覺的用一個完美反襯另一個不完美,巨大的反差帶來了劇烈的心靈沖擊,人們不得不進行深思,而使《青蛇》的主題更加深刻、更加突出。這不能不說是李碧華“舊曲新翻”的高明和成功之處。
《白蛇傳》中白素貞和許仙的完美愛情著實讓人向往,但它卻那么高不可攀、遙不可及,所以它永永遠遠的只能是個神話,只能永永遠遠的存活于一個傳說當(dāng)中?!肚嗌摺返膼矍楣适聺M目瘡痍,但卻讓人感覺真實,因為這樣的愛情故事就在我們身邊上演。這兩個故事沒有誰破壞誰,一個是神話,一個是生活;一個是人們心中的向往,一個是赤裸裸的現(xiàn)實,但誰會愿意因為現(xiàn)實的丑惡就否定自己心中最美的向往?我們應(yīng)該要做的就是堅守自己心中最美的感動,用自己的所作所為,使不完美盡量變得完美,盡管有點難,但只要心中理想不滅。
這正是李碧華通過《青蛇》真正想要告訴我們的,于是小說《青蛇》的結(jié)尾是白素貞和小青經(jīng)過又一個千年的滄桑之后,再一次投入了轟轟烈烈的熱戀。
四、女性主義色彩——《青蛇》與《白蛇傳》的社會意蘊比較。
有關(guān)于“蛇”的傳說,在我國文化中有著深遠的傳統(tǒng),從開天辟地的女媧、盤古的人面蛇身,到各種關(guān)于蛇妖的傳說和鬼怪故事,這為《白蛇傳》故事的產(chǎn)生和流傳打下了堅實的民俗基礎(chǔ)?!栋咨邆鳌饭适略催h流長,它之所以能成為今天人們心目中感天動地的浪漫愛情故事,蘊含了中國民俗傳統(tǒng)的文化精髓,是與眾多文人志士不斷地繼承,予以各自不同的心聲和寓意進行再創(chuàng)作是分不開的,《白蛇傳》故事的流傳與演變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妖怪”時期。關(guān)于《白蛇傳》故事的起源目前沒有固定的言論,要說真正的起源,一直可以追溯到我國古代的原始神話。但這一“妖怪”時期的“白蛇傳”,應(yīng)以唐代志怪小說《李黃》、宋代的《西湖三塔記》為代表。這個時期的“白蛇傳”故事比較恐怖,講的都是蛇精幻化成人后,以美色勾引精壯男人,以吸食人的精血心肝為目的,男主人公最初受惑于妖怪的美麗,但很快便要面對死亡的巨大恐懼,這時候出現(xiàn)的法師是救苦救難的形象,是人們對正常秩序的向往和寄托。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中,“紅顏禍水”的說法一直在士大夫階層盛行不衰,女性是妖,妖是女性,女性被放逐到人的概念以外,對女性的矛盾心理也是雛形期白娘子形象猙獰的一個重要原因。
第二階段:便是人們所熟悉的《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作者是明代的馮夢龍,此后改編的戲曲和演唱文學(xué)基本上都是以這個話本為范本演繹而成的。與第一個階段不同,在這個故事中,白娘子與小青在這個故事中被賦予了女性化的明確命名,也有了更為女性化的性別特質(zhì),如形體、相貌,同時更具人性和感情色彩。而且,雖然因為她被看作蛇妖而與各色人物發(fā)生沖突,追求情愛生活的過程阻礙重重,但她仍執(zhí)著于享受許嫁、結(jié)親、開店等世俗情愛生活,對許宣一路勾引下去,追隨不止。仍然處于兩性情欲關(guān)系中的主動位置,而且將女性在兩性關(guān)系中的積極姿態(tài)發(fā)揮到了極致。以“情教”思想,警戒世人莫要貪色,但應(yīng)重情,這是作者在儒雅與情俗之間進行的調(diào)適。
第三階段:故事的最終完成版本是乾隆年間陳嘉言父女的改編本,增益“產(chǎn)子”、“祭塔”諸出,白蛇最終出世,位列仙班。在男性文本中,由于懷孕、生育,引誘許宣的白蛇一再被赦免,因為懷孕、生育是一種女性行為,“產(chǎn)子”意味著白蛇由妖轉(zhuǎn)化為女人。而白蛇與許宣結(jié)婚本是一個情欲的解決行為,生育這一元素的引入把性關(guān)系消解掉了,同時被神圣化,這是女性被允許進入婚姻和家庭的一個前提。因為在宗法男權(quán)制度下,婚姻是以延續(xù)以男性家長為中心的家族血統(tǒng)為首要目的,女性的身體只是作為一種生育的功能、作為一種使用價值存在。女性的生育行為對男性社會有重要意義,首先這意味著女性向男性獻出了身體,同時認(rèn)可了男權(quán)社會賦予她的身份,即妻子和母親。對貞操的純潔守護、一夫制的忠貞、家庭血脈的熱愛,女兒——妻子——母親三位一體的女性形象,是中國傳統(tǒng)宗法社會中男性價值對女性的幻想和全部要求,并通過一套詳細的教學(xué)式訓(xùn)示和絕對命令,加以執(zhí)行。女性受到獎賞或懲罰,端視她是否稱職地表現(xiàn)了社會要求的行為模式。《白蛇傳》故事的流變中,不難看到在其背后巧妙的父權(quán)運作機制。
李碧華的《青蛇》,將故事《白蛇傳》的男性話語權(quán)弱化,以女性為中心,刻畫出了具有清醒女性獨立意識的“青蛇”形象。
在李碧華筆下的白蛇,將正典中白蛇的女性特質(zhì)發(fā)揮到了極致,她溫柔、美麗、大方,以許仙(男人)的一切為一切,“于是我便聽從他的話。這有什么難?只要我稍為降低自己”,當(dāng)白素貞的意識到自己的精明能干打擊到了許仙作為一個男人的自尊心時,于是將“賢慧女強人的外衣脫去,變成柔情萬縷的妻,依偎著男人。降低身份”,整天忙于“設(shè)計三餐菜式,剪裁四季衣裳”,直至最后“你剛才見到的蛇,已被我殺掉了”!白素貞至此親手抹殺掉了自己,只為男人。體現(xiàn)了男權(quán)社會中女性主動的自我認(rèn)同,自動自覺地將自己作為男性的附庸。
而青蛇則不然,她敢愛敢恨,為了自己的所愛,寧可擔(dān)負(fù)不忠不義的罪名。她認(rèn)為,“一杯羹,難以兩分嘗”,“我得不到的,你永遠休想得到。不若一拍兩散”。當(dāng)白蛇不顧一切為許仙盜來靈芝時,小青誘惑許仙,一開始還帶有負(fù)罪感,但她知道,“每個女人都應(yīng)該為自己打算,這是她們的責(zé)任!誰會代她來綢繆?不,我有的,不過是我自己。”但是,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許仙不過是一卑鄙委瑣的小人時,她立刻對其不屑一顧、嗤之以鼻??梢娫谛∏嗌砩系年P(guān) 于“我有的,不過是我自己”的觀念和意識是作家所高揚的。這是一種朦朧的女性獨立意識。
在李碧華看來,女人是可以追求自己幸福和把握自己命運的,甚至可以大膽向男人示愛。女人才是自己的主人。她們可以主動向男權(quán)世界發(fā)起進攻,征服自己所心儀的男性。然而,在這些可愛、率真的女子面前,平日威嚴(yán)的大丈夫一時間竟束手無策。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這種局面,于是就顯得格外幼稚可笑。傳統(tǒng)道德體制下的男性權(quán)力所塑起的高大城堡在這些女人面前轟然倒塌,被這些千百年來倍受壓制的女人們鄙棄。男性話語的權(quán)威在李碧華的文學(xué)想象的世界里不復(fù)存在,男性作為獨立的性別個體,開始退場。
五、結(jié)語。
故事《白蛇傳》和《青蛇》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青蛇》脫胎于《白蛇傳》,卻帶有自己濃郁的個性特色。
很多評論說《青蛇》是穿著古裝的現(xiàn)代人,演繹的是現(xiàn)代人的悲歡離合,我卻不敢認(rèn)同。如果說《青蛇》只是披上了《白蛇傳》的外衣,表現(xiàn)的是現(xiàn)代社會的愛情悲劇,真是這個層面的話,那也太淺顯,如果我是李碧華,這樣還不如將寫作的重點放到青白二蛇重回人世的千百年后,一開始就是“”搗塔,再寫青白二蛇輪回后的愛情故事,直接以現(xiàn)代生活為背景,豈不是與現(xiàn)代生活聯(lián)系更緊密,表現(xiàn)更直接,何苦又將整個《白蛇傳》加以改寫,直接來個續(xù)寫不就行了。
所以,我認(rèn)為李碧華對于《白蛇傳》的新編,首先,是將《白蛇傳》從男性話語權(quán)的社會背景下解放出來;其次,李碧華作為一名女性作家,雖然在《青蛇》中可以讀到女性意識的覺醒,但是李碧華沒有刻意的去表現(xiàn)這種女性意識,李碧華所做的只是拋棄了所有的社會背景,將故事中的人物完完全全放在了一個寬松自由的環(huán)境中,讓他們隨著自己的人性,自由的發(fā)展,不能說古代人就沒有情欲、金錢欲,這點古今是相通的,《青蛇》只是還原了他們的本質(zhì)。
基于人性的復(fù)雜,所以《青蛇》的故事情節(jié)也變得錯綜復(fù)雜起來;基于對人性的全面展示,所以《青蛇》的人物形象豐滿起來;基于對愛情的向往,《青蛇》卻能化悲痛為力量,一如既往的追尋真愛。
通過上文所做的《青蛇》與《白蛇傳》的故事情節(jié)、人物形象、表現(xiàn)主題、社會意蘊四個方面的比較,我們對李碧華這一“舊曲新翻”究竟“新”在何處有了一定的認(rèn)識,《青蛇》所做的就是將《白蛇傳》的故事,從神話的高臺上拉回到了充滿世俗氣息、人情世故的人間,將《白蛇傳》故事生活化、現(xiàn)實化,融入了作者本身的現(xiàn)代生活體驗,表現(xiàn)的是在人性的丑惡面下(具體指許仙),美好的(青白二蛇)愛情遇到的困境。
放在歷史的長河來看,兩部小說應(yīng)該是一種繼承和發(fā)展的關(guān)系,各自不同的敘述視角、表現(xiàn)主題,正體現(xiàn)了不同社會歷史時期不同的的時代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