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紅薯有關的隨筆:窖紅薯
與紅薯有關的隨筆:窖紅薯
在菜市場順帶買了幾塊紅薯,很多年沒吃過這東西了,小時候吃傷過?,F(xiàn)在已入深秋,紅薯正好上市,很多菜攤子上都有。其他季節(jié)會少一些,不過也不是問題,想吃,任何時令的東西隨時都能買到。擱以前,在其他季節(jié)想吃紅薯其實也可以,窖里還藏著去年的。不過不好吃,發(fā)芽了,壞了,糠了。勉強找出來幾塊,也是這一塊疤那一塊疤的。窖紅薯與天氣有關,也與清貧年代的傳統(tǒng)有關。以前住在北方鄉(xiāng)下時,冬天風一吹,雪花一飄,就到處天寒地凍的,手在外面露久了容易生凍瘡,地面上凍后也龜裂出大口子。東西也容易上凍,土豆是,蔥是,紅薯也是。尤其是紅薯,一凍壞就沒法吃,硬吃,就很苦。所以家家戶戶都會挖個地窖,再搭幾根椽子鋪上草弄個頂子,把一堆紅薯丟進去,封上口。地窖里冬暖夏涼,但很少見誰家夏天用地窖做冰箱用的,都是冬天窖紅薯。
想吃紅薯時,就把覆滿一片白霜的蓋子揭開,下去撿幾塊上來。這是個經驗活兒,如果窖口封得太死,冒然下去很容易上不來,缺氧,窒息,輕則眩暈,重則斃命。所以為了保險,這事要兩個人一起干,一個下去,一個盯著。上了年紀的人也有個法子,下去前,先點一根蠟燭,焊在托盤底子上,然后用根繩子續(xù)下去。蠟滅了,就敞著口等會兒,通一會風再下去;蠟不滅,如果燒得還跟在上面時一樣旺,就說明可以直接下去。這樣的事,早先時我們那發(fā)生過幾例,小年輕不懂,剛掀開蓋子就往窖里下,死了一個,還有幾個是被拉上來的。
我家以前也有一口窖,挖得深,但密封得不嚴實,掀開蓋子通會兒風,父親就喊我下去了。他不下,窖口很窄,只容得下一個小身子。他在外面扯著麻繩,把我續(xù)下去。等探到底站穩(wěn)后,我就拿出別在腰間的手電筒擰開,翻找出幾塊品相好的紅薯裝進袋子,用麻繩扎好袋口再讓他拉上去。在父親把紅薯搬到廚房再來拉我上去的這個短暫當口,是頗為嚇人的。因為望著那一小塊窄窄的窖口(真是坐井觀天),有幾次我竟然生出種種異想來,比如父親要是忘記把我拉上去了怎么辦?再比如空氣中氧氣的含量要是陡然不足了怎么辦?可能真是這樣,我從小到大一直都有被害妄想癥。后來在行進中的地鐵上,滿滿的一車人,人擠人,人挨人,我就會想地面要是突然塌陷了怎么辦?還有某一年,那大概是“512汶川大地震”之后的一天傍晚,我一個人去爬漓江邊的伏波山。山陡路窄,好不容易爬到山頂,正在那片用鐵欄桿圍住的小平臺上我臨風遠眺,卻異念一閃,要是此刻地震了怎么辦?會不會把我晃下山去掉進江里?凡此種種,足見我對這條小命變態(tài)似的呵護。
還是說窖紅薯。某一年夏天,我家要扒了老房子建新房子,大人們都在房頂上拆磚揭瓦地忙碌著,只有我一個在院子里耍。耍著耍著,我突然感覺到腳下一軟,緊接著是撲通一聲,整個人就掉了下去。沒錯,我掉進了紅薯窖里。當時我整個人完全懵了,一時忘了呼喊也忘了疼,就那么不吭不哈地趴在窖底,我也沒打算起來,可能是想緩一緩吧。等稍微清醒過來,我才意識到正撒在我身上和四周的陽光是從我掉進去的窖頂缺口照下來的,而我正趴在一片發(fā)了芽甚至長出許多葉子的紅薯上。不知為什么,我竟然摘下來一片放進嘴里嘗了嘗。忘了什么味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的確放進嘴里嘗了嘗。
【本文作者: 林東林(微信公眾號:副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