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演講實錄：我是那頭一定要越過圈欄的野豬

我在我的這種在路上的生活中感到了特別的快樂，無論是方外之交，無論是底層的，那些普通平民，還有那些草根知識分子，就像剛才大家聽見的這位樂手，莫西子詩。在我的行走的路上，我結(jié)識一大批這樣的民謠歌手，就像大家熟知的周云蓬啊等等這些人，俊德啊舌頭樂隊的。這樣一些樂手我為什么喜歡他們，我在我的行走的路上經(jīng)?？匆娝麄儯搅它S昏擺一個地攤兒，自彈自唱，為孩子掙一點點奶粉錢。這是他們真實的生活。

　　但是當(dāng)你駐足坐下來，聽他們的歌聲，聽清楚他們的歌聲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歌聲里面，有非常美麗的詩句，有非常警醒人的很多哲理的思考。更重要的是，他們用他們的音樂，用他們的樂句，在嘲弄批判著這個惡世。

　　他們也要行走在路上，他們不行走在路上他們就無法生活。他們一點點地走，一點點去挑戰(zhàn)著黑暗，一點點地嬉笑怒罵著他們所不習(xí)慣的鎖鏈。

　　我們都各自行走在自己的命途之中，我們必須對自己規(guī)定的命運(yùn)進(jìn)行一場反叛，否則我們的生命有什么意義。

　　每個人一生要么早夭，要么壽終。早夭和壽終，如果它是一個平庸的生命，都是沒有意義的。我喜歡把自己的生命過得特別精彩，我們?nèi)ソY(jié)交每一個朋友，就像閱讀一本本不同的精彩的書一樣。

　　我是在這樣的路上，因為結(jié)交了很多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于是我開始寫作。寫作給我?guī)砹松娴馁Y源，也給我?guī)砹藰s譽(yù)，帶來了尊嚴(yán)。

　　我從我的故鄉(xiāng)那個偏僻的土家族苗族小鎮(zhèn)出發(fā)，湖北省的最偏僻的那個角落，就是我的故鄉(xiāng)，我的今天已經(jīng)走過了千山萬水，甚至出國，歐洲、美國、東亞。是因為曾經(jīng)有一個少年的夢，一直激勵著我，就是我們被道路誘惑著。

　　我們?nèi)绻簧谝环N有所在的生活下，完全地循規(guī)蹈矩地忍受著自己的那份被奴役的生活，我覺得那樣的生命是可悲的，至少是讓我感到可憐的。

　　我常常喜歡鼓勵，現(xiàn)在的年輕人，包含我也有孩子，我的孩子可能跟在座很多人一樣，甚至比你們還大一點，我都鼓勵他們?nèi)ヂ?。就像剛才這位莫西子詩的最后一首歌的主題一樣，不要怕，沒有什么可怕的，當(dāng)我離開體制，當(dāng)我寫出報告 ，背叛體制，發(fā)誓放棄很多人眼中一份很有權(quán)力的工作的時候，很多人是充滿了害怕的。我的母親父親都為我害怕，我的朋友都為我擔(dān)心，事實上，厄運(yùn)有多么可怕呢?不就是像我那樣，失去幾年自由嘛?

　　在那失去幾年自由的日子里面，鍛煉了我的人格 ，訓(xùn)練了我的力量，使我更敢于挑戰(zhàn)。我覺得一個男人在這個世界上，必須懷揣著一種雄性意識去生活。不要害怕，在這個時代，活是非常簡單的一件事情，不去偷不去搶我們一樣可以活得非常的好。

　　我常常對我的女兒，那時她在北京，我經(jīng)常開著車帶著她。我說，你看看那個路邊拎著一桶水甩著毛巾的人，你知道他們是干什么的嗎?他們就像你父親當(dāng)年來到這個城市一樣，從中國的各個鄉(xiāng)村來到北京，他們沒有生存技能，沒有人緣關(guān)系，但是他知道，買一個塑料桶只要幾塊錢，拎一桶水，拿一個毛巾，在路邊甩手帕，洗車，他們也可以活下來，就在這個城市。

　　生活，只要你把自己的身段放得很低很低的話，你永遠(yuǎn)把自己等同于一個普通的草根。大家不要認(rèn)為我是一個大學(xué)生，我要去擺個地攤兒會很沒有面子。不要有任何一點虛榮心，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平凡的人，我們不是官二代，不是富二代。即使我們是官二代和富二代，我們也應(yīng)該白手起家，也應(yīng)該沿著自己的道路走，而不是要完全去沾父輩的光。

　　我喜歡很多很多像我一樣的人。我前幾天在大理遇見了一個老大姐，75歲，她看見我認(rèn)出我來。她說我是你的粉絲，她要跟我合影，我很難想像有一個75歲的老大姐會是我的粉絲。我說你怎么會知道我的，她說我上微博啊，上網(wǎng)啊。我說75歲還上微博嗎?她說，你太瞧不起我了。她說，我55歲的時候，我在新疆生活了55年，55歲終于退休，之后我才開始我的人生。從新疆出發(fā)，現(xiàn)在行進(jìn)了大半個中國。65歲的時候在三亞去學(xué)習(xí)潛海，72歲的時候徒步進(jìn)入西藏，一直過著背包客的生活。

　　我問她最近在大理做什么，她在大理做志愿者。一個75歲的人做志愿者，就是到每一個她喜歡的客?；蛘邥?，就說，我給你打一份義工，不要工資，你只給我一個住的地方。她就這樣地活著，一個老大姐，75歲的老人，跟著很多年輕人徒步穿越。

　　她說，有一天我就這樣死在路上，我會覺得非常高興。我終于從55歲開始了我的真正的生命。

　　在大理還有一個老人，今年將近80歲，在大理的人民路。我現(xiàn)在說到這兒，你們以后每一個去大理的人，都會在人民路上看到我說的這樣一個畫面。

　　在人民路的中段，每天黃昏，有時是下午就開始了，會在路邊席地而坐一個80多歲的老人，而且是白族老人，他面前擺著三摞詩集，是他的三本詩，他每天就賣他的詩集。

　　我原來以為這是一個，因為中國有很多老干部寫著那種老干部體的詩歌，歌頌共產(chǎn)黨、國慶有感等等這些，我以為這是又一個老干部詩人。但是有一天我蹲下來去翻他的詩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

　　這個80來歲的老人寫著非?，F(xiàn)代的，非常新潮的新詩，他的筆名叫北海。

　　我問他，靠賣詩集能活嗎?他說，我靠賣我自己的詩集不僅我活得很好，而且我還給兒子置辦了全部嫁妝，(笑)，全部娶媳婦兒的……

　　然后我跟他交談，發(fā)現(xiàn)這個老人一生都活得非常詩性。我說你這樣的人才是詩人。詩人從來不是以你出版的著作有多少，寫過的詩歌有多少，而是你的生活方式是不是詩性的生活方式。這個老人就是這樣的詩性的生活方式。

　　我也是一個詩人，我覺得我的一生活得非常詩性，我一點沒有辜負(fù)我的生命。我這樣一個土家族的青年，能夠在今天被大家認(rèn)識，被大家了解，還能走上這樣一個T型臺。這是我第一次上來的，過去是明星站的或者是扭著貓步上來的(笑)，第一次在T型臺做這樣的演講。

　　我覺得我為我的詩性的生活付出過很多痛苦，我也流過很多淚。我也有過凡人所不能承受的一些痛苦，我今天因為不是訴苦大會，但是我想給大家分享的就是，這樣一種生活經(jīng)驗。

　　就是只要你懷揣著一種到遠(yuǎn)方去的夢，懷揣著一種在路上的使命，永遠(yuǎn)告訴自己，不要怕，你一定會在這個世界結(jié)交很多很多的奇人，結(jié)交很多很多的朋友，你一定會找到你的同道。當(dāng)有一天 這個社會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一定能夠挽手，成為新的人墻。我們活著的意義，正是為了推進(jìn)時代的一點一點的進(jìn)步。有一天當(dāng)你們到了文明社會你們會發(fā)現(xiàn)，我們還活在野蠻社會之中。我們?yōu)榱诵闹械膼u辱，我們也要背叛這份被規(guī)定的生活。我們必須按照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去活，我們一定要去為自己，甚至為你的同胞爭取更大的一點空間。自由從來不是自天而降的，自由一定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渴望它的時候，它才會來到我們身邊。

　　我的故事，既不是孔繁森的故事，也不是雷鋒的故事，是一個平常尋常男人的故事。這樣一個男人的故事，它給大家示范的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一種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談不上高大上，但是我認(rèn)為它充滿了真善美。

　　我們在路上唱歌，我們在路上相愛，我們在路上彼此鼓勵，我們在路上經(jīng)歷精彩的山水和人生。

　　我希望所有的青年，在座的不管來自于哪個省，我相信更多的是我們的三楚子弟。我希望每一個人，都像我一樣地?zé)釔凵?，熱愛這個世界，更重要的是我們要熱愛自由。如果沒有自由的生活，人生和畜生無異。我們一定要擺脫一種豬一般的生活。豬一般的生活就是吃飽喝足就夠了，永遠(yuǎn)呆在自己的圈里。我是那頭一定要越過圈欄的野豬。我曾經(jīng)寫過一首詩叫《豬跑了》。豬跑了是村里面的一件大事，我住在一個村子里面，一個農(nóng)民的豬跑了，全村的人都去尋找這個豬。我從這個逃亡的豬里面，寫下了這首詩。

　　我笑著告訴那些人，我說這個豬在即將成人的日子里面，終于翻越了它的圈欄，然后奔向了它的自由。

　　我是一個一生都渴望擺脫心中那個像豬一樣活著的恥辱感的一個男人。我今天能給大家說的就是這樣的，我的人生故事太多太精彩的故事，以后的時光我們有機(jī)會再慢慢分享。

　　我曾經(jīng)說過，道路既給我們誘惑，同時還是我們的陷阱。我一邊發(fā)誓要把天下的道路走成拖鞋，

　　像拖鞋一樣被我們拖在了后面，但同時我也知道，我說道路啊，你總要以我們這些行動者的血，來填補(bǔ)你那蒼白的畫布。

　　謝謝大家。